而皇后绝不会傻到自裁,她有错,也只是对后宫的管理不当之罪。她身后有陈家,膝下公主,就算不为了自己,她也会好好地活下去。
广武帝派出自己的两个心腹太监,知情的长喜去后宫的暗牢里刑逼崔护,一定要他咬死凤仪宫;知了一半情的长福刑逼皇后,让她乖乖伏法认罪。
长喜从暗牢中浑身是汗的出来,还不见长福过来,一问才知道皇后那边虽然严刑拷打,但是就是一言不发。心中也是叹气皇后娘娘的好骨气。他这边,崔护一开始还死扛,后来架不住长喜半真半假地用宜妃威胁,已经写好攀咬皇后的口供了。
最后,长喜也不知道,皇上是如何让铁骨铮铮的孝端皇后伏法的。最后皇后身死灯灭,凤仪宫中除了翡翠、墨玉两个,其余尽皆陪葬。
为了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皇后只说是疾病死的。言官们见后宫之中如此动荡,也都纷纷罢言。
陈袭明痛失爱女,他还在身为人父,和身为陈家族长之间左右摇摆。他还没有想好要不要用宝藏换回女儿的性命,女儿就已经死了。
清酒临地魂无影,玉树倾倒难再扶。
阖宫上下,都在背地里偷偷的哭,哭一位贤明的皇后。长喜曾暗中看见自己的徒弟小鼎子设奠拜祭,在痛骂他不懂事之前,也于心不忍地上了株香。
宜妃半真半假地猜到真相,提出抚养皇后留下的公主。公主日夜啼哭不止,就是不肯。大约是广武帝看着她就想起自己无情无义地杀死了自己的结发妻子,也就没有准许宜妃养她。
长喜眼见地广武帝杀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心中警惕,不久就告老还乡。当时他还故意在宜妃在的时候提出的,广武帝耐不住宜妃的美人娇嗔,放了他出去。
在泛黄纸张的最后,长喜还叹了句:皇后娘娘刚进宫时也是如此娇俏可人,怎么不见广武帝珍惜?可见命中有的怎么也不会缺,命中没有的怎么也不会有。
好一个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锦城整个人都瘫在柱子上,血红的灯笼颜色,照映着黄色的纸张,似乎从手上可以滴出鲜血来。
见她迟迟不说话,陈文意道:“这件事情,知道的不只是长喜。只是当年公主复宠,加封锦城长公主的时候,广武帝就派人一一去除,以求不留后患。长喜……也是这样死的。”
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已经。
父皇还在前面为自己的送嫁忙忙碌碌呢!现在呢?这样美丽的夜晚,有人告诉她,是你的父皇杀了你的母后。不是因为误以为母后偷人才硬要逼死她,而是因为他要和另一个女人双宿双飞,才残忍地把毒手伸向她。
母后!母后!
母后也不知道吧?在她死前,怨恨、不甘、愤怒、绝望,她以为她的丈夫不相信她。而事实却是,她的丈夫明明掌握了一切,还是执意要送她下地狱。
那我呢?锦城自问。如果没有我,如果没有段桃花,父皇又怎么威胁得了无辜的母后!母后又怎么会背着污名自裁!
锦城一只手攥着长喜的亲笔书,一只手死死地抓着裙子。寒风呼啸,她的脸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汗水,唇色间的春色也被寒素的心情扼杀得一干二净。
陈文意愤然:“公主,我之前多番努力,都没能杀死广武帝这个狗贼,还请知晓真相的公主助我一臂之力!万不能让孝端皇后死不瞑目!”
锦城想问一句:为什么要现在告诉她真相?在自己恨死广武帝,怀疑他对外祖父下手的时候,你没有出来说明真相;在自己对父爱只抱有虚无缥缈的最后一丝念想,听父皇亲口说自己的母后是贱妇的时候,你没有出来告诉我真相;哪怕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她满心欢喜只换来广武帝表面亲近的时候,跳出来告诉她这个才是杀害你母亲的凶手。为什么不在哪些时候?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父皇之前还舍不得她嫁出去,她如今的事情父皇都要亲自过问,她拥有的不是当年表面冰冷的宠爱,而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颗做父亲的心。
扑通扑通,跳着的,作为父亲的心。
有时候,父皇还有把自己当小孩子一样的拍拍她的脑袋,笑眯眯看她整理自己的发髻;有时候,父皇会做严父,装模作样地要赖嬷嬷好好管教管教野性子的公主;还有的时候,他显出作为父皇的无奈来。
“朕很心疼小锦城的遭遇,只是……只是……现在的时局还不能废太子。”
说完,他还深深地叹息。
交叠在眼睛里的是母后潋滟的衣裙,在在耳边声声回荡的却是父皇的关心。
我是一个人啊!我渴望母爱,我也渴望父爱。我以前有母爱,现在又要获得父爱了,为什么要把一切推回到原点!
苍天呀,你能不能给我人的命运?
陈文意没有收到锦城的回复,噗通跪在锦城的面前,磕头:“公主,杀母之仇,怎能不报?若公主犹豫那狗贼是您的父亲,可您有没有想过,广武帝有这么多子女,多您一个不多,少您一个不少,而孝端皇后可只有您一个女儿!”
锦城木木地说不出话来。
而此时,从树荫中转出三个人来,并不是之前埋伏在那里怕自己出事的珍珠。
而是,大梁国的太子段庆然,宦官首领长福,而站在他们之间,眼神中充斥着狂怒和森然的——广武帝。
锦城忽然就觉得自己有力气站直了,她把亲笔书折好,贴心藏好,与广武帝对视。
陈文意感觉不对,回头时已经是袖中出刀,直奔广武帝。自然是被一边的段庆然两三招之内拿下,最后一刀封喉,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锦城冷然地看着这一切,只是把狐裘裹好,露了张脸,步子没有动,就这样远远地问广武帝:“您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刚刚,这个狗贼说请长公主助他杀朕的时候。”广武帝冷笑,“没想到朕的女儿一心要朕死。”
锦城这个时候已经冷静了不少:“父皇,儿臣刚刚听这个刚死掉的人说了件皇室秘闻,父皇有没有兴趣一听?”
广武帝刚要开口,段庆然就先抢口道:“父皇也看到了,刚刚长公主的婢女埋伏在此,儿臣怕还有其他的人也埋伏于此,于父皇不利,还是先把长公主捉住,回到殿内再审。”
锦城闻言,大笑反驳:“父皇刚才也听见了,这个刺客是请儿臣助他一臂之力,儿臣还没有说答不答应,怎么太子殿下就要以此栽赃我不成?”
段庆然微微一愣,他亦是有备而来,复而清醒过来:“长公主若是无不臣之心,这样大逆不道的人又怎么会找上你?”说完转向广武帝,拱手道:“父皇,现在敌我未明,还是请父皇以自己的安危,一天下安危为重!”
“说到父皇的安危,刺杀父皇于我一个公主有何好处,倒是太子殿下一直居心不测,想要做了之后嫁祸于本公主不成?”
广武帝听他们你来我往,头疼欲裂,刚刚听到自己心爱的女儿谋逆的复杂心情有些奇特的平静,他不知道锦城已经知道了自己就是杀害孝端皇后的凶手,所以还算对之前的脉脉的父女情有些留念,于是挥挥手:“把长公主带到永华宫。”
便有暗卫跳出来,半是绑半是请的,带走了锦城。
在路上疾行时锦城忽然意识到,之前的一切都是段庆然做的一个局,他让陈文意出来和自己说明一切就可以,非要给她一封长喜的亲手书,这不是自己谋逆的最大证据吗?刚才失策,应该当即把亲笔书毁掉才是!
这样一来,反而对亲笔书上的内容半信半疑了。父皇做事一向狠辣,绝不可能在长喜知道事实真相的情况下还让他苟活于世。段庆然让人把这件事写的如同画本子般绘声绘色,想来是要引自己上钩。若是自己一个愤恨,当场就说出了答应谋逆的话,那就是长公主欲行不轨的铁证,她一定活不下去了。
还好广武帝出来的时候不在段庆然的计算之内,锦城还没有完全被蛊惑。
那么,到底该如何破解这个局呢?段庆然显然是布局已久,锦城现在与外面联系不上,在内保护自己的珍珠已经被擒,宫中还有一个裘以宁可用,可是该如何传递消息呢?
想着,就快要到永宁殿了,锦城瞅着左边的这位暗卫尚有点眼熟,就小声道:“自从公主府失火,我的身体就不大好,能不能劳烦这位哥哥去我的宫中找一切裘姓的大宫女,让她为我带个暖炉来?”
这个暗卫看她一眼,竟然就这样答应了。
锦城也有些吃惊,快要夹进殿中的时候,匆匆对这个暗卫道:“以后必有重谢。”
暗卫又看了她一眼,话也不说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