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敖氏的军队通过工兵连夜铺设在壕沟上的踏板迅速进军,林中的王师再也无法隐遁行迹,只好狼狈不堪地匆忙现身。
双方的兵力基本相等,都是一个军的兵力、三百乘战车和一万多人。他们连阵势都是一样的,战车在最前排成两排,后面是百人方阵。双方都穿着一样的军服,握着一样的武器,说着一样的语言,甚至曾经在一个军营里同吃同住,共御外敌。
对面的阵营中很可能就有自己的外甥或舅舅、表兄弟或连襟,甚至连双方的战马都是彼此熟悉的。而现在他们则被迫成为不可调和的敌人,一方用鲜血来捍卫不可侵犯的王权,另一方用生命来换取无比珍贵的自由。
斗椒示意停止前进,他没有立即发起进攻,好像是出于对国王最后的尊重、而不想把他逼迫到一个难堪的境地似的。王师利用这段时间列好阵势。太阳冉冉升起,军旗在凉爽的晨风中舒缓地展开又垂下,武器发着青幽幽的光,士兵如同雕像一样伫立着。
楚庄王出现了,他的战车来到王师最前面,蒍艾猎紧紧跟随着他。叛军中开始发出不安的躁动,斗椒明显感到国王的出现给军队造成的压力,于是传令下去:“低头,视下!”
楚庄王认为相持下去对自己是有利的,因为敌方有些士兵已经发生了动摇,而且围困邓县的联军突破桥营防线只是时间问题,然后王卒和联军就可以形成前后夹击的局面,一举歼灭若敖氏叛军。
但是楚庄王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太过一相情愿。王师是面向东方列阵的,初升太阳的强烈光芒照得他们睁不开眼、不能直视前方,敌人却将他们看得一清二楚。就在这时,王师身后突然鼓声大作,喊杀声骤然响起——斗箴带领的奇兵开始进攻了,王师的后队出现骚动。王子婴齐匆匆赶到后队指挥对斗箴部的战斗。
斗椒突然击鼓,回应着斗箴的鼓声。若敖氏的战车开始冲锋,密集的方阵也在“嘿嘿”声中压过来了。
双方的军队终于挤压在了一起,士兵们怒目圆睁,眼面却噙着泪水;疯狂地叫喊,却不是因为受伤。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毫不留情地拼命砍杀,就像对待敌人似的。
斗椒带着卫队直奔楚庄王冲过去了(杀死敌军首领是结束战斗的最佳手段);楚庄王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他突然感到莫名的悔恨、悔不该把左广留在鄢西(那是一只强悍的卫队)。
这场大战主要就是围绕着两位统帅进行的,双方的主力士兵都聚集在主帅身边,拼命地想冲开一个缺口杀死对方的主帅。形势似乎对若敖氏有利了,因为王师前后受敌,面对斗椒的军队兵力有些不足,尽管指挥官们仍然镇定自若,士兵们却有些手忙脚乱了。
若敖氏的步兵已经把对方的防线撕开一道口子,最终把楚庄王的战车与步兵分割开来;国王和他的右广卫队被隔在了大部队的北侧。斗椒看到了个可喜的情况,马上带领军队追击;不可一世的楚庄王竟然像山贼流寇一样惊慌失措地逃跑了。
追击者和逃跑者的战车比为三十比十五,而且斗椒后面还跟着几百个气喘吁吁,撒脚狂奔的步兵,在斗椒看来大战真的会马上结束了。
然而,形势就是这样变化莫测:正如楚庄王没有预想到斗椒偷袭王师后队一样,斗椒也没料到楚庄王表演的这场丢人的逃跑竟然是个精心设计的圈套;楚庄王在北面的丛林中伏埋着由楚国第一神箭手养由基率领的神弓部队。
斗椒的前驱在接近丛林时突然大喊:“有埋伏!”随即就被一箭封喉,栽于车下。
斗椒大喊:“撤退!”而局势就在一瞬间逆转了,追逐者和逃跑者的角色形成互换,伏兵冲出乱箭齐发,三十乘战车转眼就被干掉了一半,斗椒带着残兵逃入大部队。
叛军在战场上仍然占据优势,斗椒再次调集兵力去进攻落单的楚庄王。楚庄王却从另一条较远的路回到战场。
斗椒摘下他那比别人长出一截的硬弓,搭上一支利箭远远望着楚庄王射去。那支箭激过车辕,钉在战车的鼓架上嗡嗡作响。楚庄王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就在他惊魂未定之际,第二支箭又到了,利箭再次擦过车辕,钉在伞盖的支柱上颤动不止。士兵们一拥而上,用盾牌护住王车缓缓退却。
斗椒再摸箭袋,里面已经空了;楚庄王吃力地把箭拔下来,高高举起激呼道:“当年文王灭息,得到了三支利箭,伯棼偷去了两支,但是它们现在都在这里了!他伤不了你们的王,他已经失去机会了!”说罢奋力击鼓,王师振奋不已,重新组成阵型向前推去。
养由基追上来说:“请赐给我一支箭,我去射死斗氏老贼!”楚庄王把两支箭都交给他,但他只领了一支。
养由基的弓没有斗椒的长,却比它更宽更厚。他望准了斗椒一箭射去,利箭带着啸声破空而出,激越的声音把掠过的士兵的耳膜都刺痛了,箭锋激起灼热的气流、似乎要燃烧起来。那支箭破开斗椒的七层重甲穿胸而过,在士兵们的惊呼中,斗椒扑到在车中。
但是,这一箭竟然没有使他立即毙命。少顷,斗椒扶着车栏艰难地站起来。他脱掉头盔,露出他那张须发花白,在生命最后时刻仍然桀骜不驯的脸;他举起长剑,发出最后的怒吼:“不战胜,则必死!”说罢剑指敌军;他的御戎和车右也都身负多处创伤,两人呼应着他的声音:“不战胜,则必死!”御戎纵马长驱,驰入王师而死。
若敖氏终于停止了战斗,士兵们纷纷放下武器。他们投降的原因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悲伤。很多人都自杀了,有些则让同伴杀死自己,还有人虚张声势地闯入敌阵而被杀,那些人都是斗椒的近亲子侄,知道自己无法逃过之后的审判。
为了不刺激战俘们的情绪,楚庄王命令把伯棼的遗体用白布包裹起来装上车拉走。
桥营也被攻克了。原来息公子胡在到达邓县的那一天就开始寻找桥营里的“识时务者”。经过不断地试探,他发现识“时务的人”还真不少。子胡就把那些人拉到自己一方,要求他们配合联军行动,结果战斗一开始那些人就倒戈了,子胡不多时就攻陷了桥营。桥营指挥官在战败时一把火烧毁了浮桥,切断了联军过江的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