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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我的罪。
他的确是这样说的。
“你的罪…?什么意思?”宋源有些茫然地问,被问的人扯了扯嘴角,神色冷淡地随意应了声:“啊,是啊。你没有太多的记忆可能不知道,不过我啊,套句某些人说的话,的确是死上千万次都弥补不了罪孽的恶魔呢。所以这里…”
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传来奇怪的蠕动声,宋瑜的下半句话也因此没有说出来,他只是自然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等我几分钟。”便径直走向了黑暗的方向。
模糊的视界里,宋源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有着同一张脸的人抬脚就踢,例行公事一样地把从黑暗中爬出的不明物体踢到了囚房边上,然后狠狠践踏着,随手检起之前扔开的铁管一下子打了下去。
血肉横飞,那个有着人形的血肉露了小半张脸在光亮中,让宋源得以清楚地看见…那的确是一个人,生物学意义上的人类,只是那张长满脓包红痘的脸和畸形的四肢…实在很难把他称之为人。
就像之前路上遇见的几个囚犯一样。
“抱歉。”白衣上并未沾上太多血迹…起码不像一路冒冒失失走来的宋源那么多血的男人往回走来,继续着未完的话题:“正如我之前所说,这里是我的罪,你难道没有发现这里是一座监狱吗?”
“我当然知道。”
“我就是这里的囚犯,唯一的囚犯。”
“囚犯?我以为…”宋源迷惑地问道。会被称为囚犯的,难道不是之前遇见那些…又或者刚才那些人形肉更为合适吗?
“…唉,出生没多久的你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制造者」叹了一口气,开始缓缓诉说整个故事…
“我的工作,就是指挥这个或者那个警卫替我提取出适当的实验体,也就是组织抓回来的再没有利用价值的人类。像我们这些研究者虽然要直接面对仇恨我们的实验体,但其实一点危险都没有,因为我们只要到预订的实验室,就会有已经按要求处理好的实验体存放在那里了。”
“研究所的保安系统非常严密,毕竟他们的工作不光是防止实验体逃离,也同样起着监管研究人员和工作人员的作用。说到底研究人员和实验品的立场其实没有太大分别,只不过一个还有利用价值,而一个已经再无价值罢了。也许这就是曾经那么多研究人员会对实验品同情…又或者相爱的原因吧。”
“这里…这里的每一个怪物、实验品,都是我杀死的人,又或者用「消耗」这两个词更适合一点。”彷佛说着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的男人突然转头:“其实这里你也应该有记忆才对吧?”
“这里?!不可能,我是第一次…”宋源讶异地瞪圆了眼,反射性想要摇头的同时却又迎来一阵头痛。
对面的宋瑜微带嘲讽地勾起了嘴角:“别抗拒,你的确来过,甚至是这里出生的…难道在去除墙壁的血迹、更换材质后你还想不起来吗?”
就在言语间,这个可能是世界上最污秽不堪、低劣、残酷血腥的地方就悄然起了变化。砖墙铺上了水泥刷白,铁质大门成为了钢质,监控摄影机显得更先进更多了。明亮的灯光下,一切血迹都被抹去,没有残骸没有警卫,实验品都好好地呆在自己的囚房内……彷如医院般太过整齐洁白的空间反而散发着一阵无机质的冰冷恐怖。
宋源发现自己的鸡皮疙瘩都激起来了…该死的那个男人说的对,他的确对这里太熟悉了!而且是一种很不舒服的熟悉感。
“那是当然的,作为我最杰出完美的作品,你的身体的每一条神经、每一片肌肉和骨骼,可以说每一个细胞都是出自于从这里拖出去的实验体的。”宋瑜理所当然地说着:“而且,你根本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走廊尽头的大门也被打开了。
在这里被制做出来的怪物,从出生到成长都没有踏出过这座建筑物,唯一一次出现在蓝色天空下的机会却正是迈向死亡的道路…不知道在死的瞬间,名为宋源的人造物到底在想着什么呢?
宋源看着眼前这个房间,瞪大了眼睛脑袋几乎停止了运作。
摆放着六个巨大玻璃瓶的房间天花极高,分为两层,除了满是仪器的区域,另一个角落正摆放了四台手术台,无影灯和或大或小的器具准备着,名为「生物体弃置处」沾着血迹的闸门似乎更暗示了不详的存在,而横跨中间区域把宽大实验室隔成两半的钢板更是说明了某些可能性。
啊啊…太熟悉了,无论是那个人形的拘束台又或者天花上奇怪的垂吊装置,就连隔板另一边的模拟生活区的每一件家具位置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因为…这就是他世界的全部啊。
被名为宋源的怪物,在玻璃瓶中培养成形,身体取材自那边手术台上的「材料」,然后在拘束架和吊索控制下度过了最初的几个月就为了架构人格和观察,之后在生活区试着伪装普通人生活的他偶然也会回到隔墙的另一边接受摆弄,那时候玻璃瓶里先后起码有十几二十具以上的同样脸孔都因为各种原因被丢弃了,若是身体未受到太大损坏还会回收给下一位「宋源」再用,就算自己身上的可能也掺了不少失败品的部位吧。
当然这些事在当时他是不知道的,他的人格本来就在虚幻与真实间切换着,名为宋源的他只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白色的世界,是作为助手的医生,偶然帮助某些实验…虽然事实上是作为实验品的他配合实验才对。
更多时候的他只不过是听从命令的机械怪物…很可惜,那才是真实。
“不,不是这样的。”
什么?
宋源呆滞地转过头看向另一个自己,看着他伸出手抹去自己脸上的眼泪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宋源,事实上对我而言,你才是整个研究计划最真实的那部份。的确我处理掉的失败品很多,但他们都不是你,因为名为宋源的人格由始至终只有一个。”
白袍的男人露出了少见的温柔笑容:“你是只属于我的计划中最重要的部份,没有你,我和叶山都死得毫无价值。”
……是这样的吗?
“而且…你难道不疑惑为什么我们如此相似吗?”
“我有你的基因…”
“没错,你的一切都是以我为蓝本的。”
“你是指…”不会吧?“无论生理………”
“是的。”宋瑜的笑容越发加深:“你的一切,包括人格都是来自于我。”
他温柔地揉了一下「作品」的头发,用足以称得上宠爱的口吻说着:“你的性格来自于我被压抑的部份,你的思考模式甚至感情喜好都继承自我,就连你被编写的记忆…也是我曾经憧憬过的东西。所以你看,其实我们并没有太大分别,除去我和你身份的不同,甚至可以说你才是完美的那个我,懂得爱人、照顾和关心别人,虽然平凡但容易被人喜爱的那个我。”
“证据就是…”宋瑜靠近宋源的耳边轻轻耳语道:“我们都爱上了叶山。”
…………是的,叶山…
无法反驳。
不知何时他们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黑暗、满布血腥的走廊上,怪物和幻觉在黑暗中蠢蠢欲动,很快收敛掉笑容的男人虽然还是之前那样冷淡的表情,但宋源的想法却已经完全改变了。
他说的没错。
其实他们并没有太大不同。
他们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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