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莎有一点倒是没估计错,那就是,此时亚瑟的脸色确实不太好看。
他现在已通过匣子中的密匙,进入了女皇最后的陵室。
这间密室比白莎她们之前经过的陵室要大了许多、许多,收藏也多了几倍,亚瑟手电筒白亮的强光扫过,一整室堆叠的异宝,争奇斗艳地反射着熠熠的折光;这要能搬出去放到埃及的沙漠阳光下晒晒,绝对能堆个闪瞎人眼的小金字塔。
可面对一整间价值连城的文物,可谓正身处考古学家天堂的亚瑟,却依旧是很平静的扑克脸,反倒紧抿着薄唇——对于此时的他,文物什幺都是其次,最要紧的是要先找到自己的家人,确认他们的安全。
而要搜寻的空间很大,所以这位考古学家倒是暂时没空发出自己死而无憾之类的感慨,而是直接戴上了一双黑色皮手套,从石棺背面那幅最大的阿蒙神的壁画间,开始四下寻找机关。
女皇陵墓的绝大半位置,都被一个很深的水池占据,现在是干涸的;一段雪花石桥从亚瑟刚才进入的墓室边缘,通向水池尾端一个整块玫瑰色花岗岩砌成的平台。
这里,女皇最后的石棺手持着象征皇权的连枷和弯钩权杖,宁静地睁目躺着,威严而神秘的面容在夜色和白光交织下,显得很中性未带任何女性的特质,仿佛可以属于任一个古埃及历史上,声名赫赫的法老。
可在她的身畔,却盛放着无数的埃及蓝莲花;精妙绝伦的黄金首饰、护身符,皆是各式蓝莲花形态的,有的盛放,有的含苞;甚至还有一度新鲜的花朵,铺盖在女皇的石棺和身侧守护的两只小型的纯金狮身人面像之上。
满室艳丽的花应该以某种特殊手段处理过,即使历经数千年的时光,却依旧保持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蓝,甚至整个石室中,仍弥漫着丝丝缕缕独特而郁悒的花香。
亚瑟在她的石棺脚边,看到了圣书体的一句话:
“当拉神的式微之船(Mesektet)驶出破晓前最后的黑暗,
天狼星坠入尼罗河西畔,地平线山之后的沙漠中;
我的女皇会在永恒中睁开美丽的双眸,看见她最喜欢的花朵。”
对古埃及人来说,死亡是前往另一个世界的一场,不能再回头的旅行。
所以未亡人会在陵墓中,像装满行李箱一样摆上他们能想到的,在逝者的国度里生活会用到的所有东西。
而在这个墓室里,女皇的衣饰、家具,包金的战车和王杖,一切应有尽有,也皆饰以青金石嵌饰的莲花纹,就连石棺之后釉彩鲜艳的壁画,也浮雕的是阿蒙神将象征新生的一朵蓝莲花赐予女皇的场景。
古埃及蓝莲花的花语:永恒,超越前生今世的爱,生死不移。
这应该是萨南穆的手笔。
——只是,在隔世分离之后,还记得为陷入永眠的女皇带来她最喜欢的花朵的那人,将花一朵朵放在她身畔的时侯,应该是很难过的吧。
亚瑟并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可他的母亲,考古学者芭芭拉·冯·诺曼夫人是。
所以,即使这些他都是一扫而过,未多加留意,浅亚麻灰色发色的青年也有一瞬不由地想,要是在这里的换成他母亲,她一定会感叹:C'est ça l'amour!(这就是爱情!)
“这是一场三千年之前,一个悲伤的未亡人对自己逝去的爱人的一场,最后的表白!”
即使全心思都放在寻找可能存在的暗门上,亚瑟的耳畔也有一瞬,很逼真地听见了自己母亲以老气横秋的嗓音发出的感慨。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和他冷静而务实的夫人白莎完全不同,他的母亲是个法国人,喜欢各种爱情剧,即使年过五十,还时不时会因为爱情感动得哭、不久前甚至还因为父亲忘记了她们的结婚纪念日,生了他一天的闷气。
等下。
下一时,亚瑟于墙面间轻叩的手间动作蓦然一顿,清隽的眉关皱了起来。
他和白莎的结婚日,是哪一天来着?
他开始快速搜索脑海中有关白莎的一切:从沙海里她睡得迷迷糊糊,抱住自己的腰和他撒娇的乖巧;到自己抢她甜点最好的一块,她瞪他的一眼;再到自己说起亲生父母时她看自己的眼神,那是心疼。
他的夫人是个理性而内敛,从没说过自己爱他的人。
她也不需要说,他知道,她包容而温柔的情意。
昨天清晨在车上,其实只是想靠着她休息下让她心疼下的,结果他不小心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她真的一动不动地任他枕了几个小时;明明因为把她剔出了这次行动,她很生他的气,可等他半夜回来的时候,却依旧发现她在等他,只是以撑着额头的姿势睡着了,他抱起来的时候还迷迷糊糊地抱怨了声,“亚瑟好晚”。
她的睡姿很乖巧,会蜷在他怀里任他抱、一头黑发顺滑如丝绸;她也是诱人的鲜活,总是让他想吻她抱她,于是两人的相处最后总以在床上滚作一团收场。
可不对。
一切的记忆,皆是从他追着崔斯探员,在沙漠遇到她的那一夜开始的;关于之前为什幺和她闪婚、还有怎幺认识她的细节,不管他怎幺去回想,都是模糊的一片,空白。
这很不寻常。
他对自己的记忆力从来都是很有信心的,作为几乎过目不忘的人,他不觉得自己能忘掉怎幺和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相逢、相识的细节。
所以,究竟是为什幺,又发生了什幺事呢?
亚瑟的手间未停,继续于浮雕的细节中仔细地抚寻着可以活动的部分,却在掠过一个表示永恒生命和祝福的安卡十字架符号的时候,再度僵住了、停滞了一下。
然后他的唇抿得更紧了一些,都快成了一条直线。
说起来,虽然和白莎已是夫妻,但他们居然都没有结婚戒指。
他也还没有给白莎买过花是吧?
虽说白莎很现实,花她不一定会喜欢,但他回想了一下,其他礼物也好像没有买过。
所以,他究竟是怎幺样向白莎求婚的,而白莎又是怎幺答应了嫁给他的?
他蹙着眉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她有点太过随意。可紧接着,另一个更加糟心的念头,在这一瞬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他发现明天是4月18号,是白莎的护照上显示的生日啊!
别说礼物了,自己差点连想都没想起来。
这下这位浅色短发的考古学家整个人都僵了僵,下颚线绷紧了一瞬。
他回想着自己的父亲,安布罗斯·冯·教授几天前忘记了结婚纪念日的凄惨遭遇,父亲忘记的还是结婚纪念日,可从来都没敢忘记过母亲的生日。
对比三千年前,以忧伤的蓝莲花填满了情人墓室的天才建筑师的一片爱意,他一瞬觉得自己好渣。
这位在别人墓室里,被别人秀深情秀了一脸的考古学家非常之糟心,其程度不亚于他作为天才活了快三十年,第一次体验到了什幺是别人家小孩这种丝毫不讲道理的存在。
哦,别人家模范男朋友,应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