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他爹嫌他太烦了,给他扔过一回,结果就被狼给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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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霁心中一跳,一击肘锤猛地撞向身后,然而一击未中,身后那人转而捉住他手腕,一手卡着他后颈向下一压,方霁瞬间吃了个狗啃泥,他挣了一下,含混着骂道:“秦朗!你大爷的放开!”
身后那叫秦朗的人蓦地一笑,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扶起来,一面拍去他身上的土,一面笑道:“抱歉抱歉!”
方霁咬牙活动了一下肩膀,转身一把揪住他脖领,愠道:“你怎么敢过来?!”
秦朗笑道:“我看上次留的东西还在,这不是担心你吗?”
“这里的人十有八九还记得你的样子,你不要命了?!”
“放心,我有分寸,这次和上次不一样,就算被发现,我也能逃!”秦朗道:“你还没说,上回怎么没来?”
“没事,上回有事脱不开身,”方霁盯着他的眼睛,又将话拉了回来:“即使没遇着人,这林子里还有野狼,你别再胡来了!”说到这,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衣袋掏出一个信封,一把拍在秦朗胸前:“我妹给你写的信。”
秦朗一怔,接过信愣愣地盯着,表情有些错愕:“给我写的?”
“还叮嘱我不能打开看,”方霁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复杂:“我说,去年的事你是不是瞒了什么没告诉我?”
秦朗失笑:“你要是不信,去问你妹妹好了!”他刚把信揣在自己怀里,脸上莫名地一热,抬眼看时,见方霁的唇并得很紧,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简直要勾进他怀里,他动作一顿,迟疑了片刻,又把信掏了出来,往方霁跟前一递:“反正她也不知道,要不你先看看?我保证以后不告诉她。”
方霁猛地把头一偏,朝他狠狠一摆手:“不要!你赶紧拿走!”
秦朗嘴角一勾,笑道:“真是服了你们俩。”他顿了顿,又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不是很好,虽然我也很想把她尽快带出来,但是又怕和你那次一样。”方霁脸色一沉:“这一次,绝对不能再出任何岔子了。”
“再过些日子,我就能取得配枪资格了,”秦朗拍了拍他的肩:“再说,有你陪着她,她便能安心了,至于身体,等出来之后好好调养就是。”
方霁勉强笑了下,脸色稍缓:“你说的是。”
“那么,半月后我再过来,你有什么需要的,给我留个字条就好。”说着,转身要走。
方霁拉住他的衣袖,说:“等一下,还有一件事。”
秦朗一愣:“什么?”
“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个人。”
方霁回去的时候已近破晓,进门见林琅仍合衣躺在床上,心里倒有几分吃惊,轻手轻脚摸到床边躺下,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起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他坐起身,眼角忽地瞥见床头有个人影,猛地睁眼看时,见林琅在椅子上直僵僵坐着,眼眶有些肿,似乎是在盯着自己。两人目光凌空一撞,林琅眨了下眼,匆匆移开目光,起身往门外走。
方霁一楞,喊了他一声:“......林琅?”
他的声音虽有些哑,但不至于听不见,林琅却没反应,一径走出门。方霁起床匆匆洗漱完,见林琅已经将饭摆在桌子上了,他撂下碗碟,低着头转身欲走,方霁拉住他的衣角,问:“你不吃?”
林琅没看他,只从喉咙底里答了一声:“......不吃。”
“中午也吃过了?”
林琅抿了抿唇,似乎不愿开口了,手扯着衣角想将衣服抽出来,方霁翻手扣住他手腕,探身去看他的脸,见林琅绷着一张脸,软着声音道:“怎么不高兴?谁惹你了?我去揍他好不好?”
林琅转过脸,避开他的视线,沉声道:“没有。”
“是不是伤口又疼了?我看一眼...... ”方霁伸手刚要拉他的衣领,林琅却挡开他的手,后撤了几步。
方霁见他脸上似乎蒙着一层阴翳,心中一凛:“林琅?你怎么了?!”
林琅死死盯着他的脸,唇线紧抿,似乎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是不是我刚才弄疼你了?我......”
“不要管我了。”林琅撂下这句话,便扭过脸不再看他,转身跑到院子里去了。
方霁脸色一变,忙追了出去,正在这时,院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踹开,冯有顶着一脑门子汗闯了进来,且走且嚷道:“方,方霁!你快出......啊——!”
他话音未落,骤然撞上林琅阴沉的一张脸,登时吓得惊叫起来。林琅抬起眼皮冷冷扫了他一眼,眼中满是戾色,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过去将他的脖颈掐断。
好在方霁紧跟着出来了,循声一望,见冯有扶着院门已抖成了筛糠,忙插在两人中间,问:“冯哥?你怎么来了?”
冯有脸上一松,紧紧拽了方霁的手,喘息着道:“方......方霁,你赶紧上我家来一趟,那王老太正在我们家号丧呢,说她儿子不见了,我爹怎么跟她说她都不信,说今天见不到你就要一头撞死在我们家!你快同我走一趟!”
方霁垂下眼,嘴角浮起些笑意,温声道:“没事,冯哥你别急,她要是真想见她儿子,又怎么会一头撞死?吓唬人罢了。”
“......也对,”冯有神色缓和了些,又问:“我爹说王全他遭了狼了,可她死活不信,方霁,这是假的吧?!”
方霁语气平静:“是真的。”
冯有啊的一声半张了嘴,难以置信地盯着方霁的脸:“这......这好端端地,怎地遭了狼了?”说着,借着方霁身体遮挡,抬头暗暗扫了眼他身后的林琅,没想到林琅竟一直盯着他,两人视线凌空一撞,冯有骇得一抖,连忙顺下眼,干笑了声:“可......可能山上不好找吃食,它们自己下来了吧,这王全,真他娘倒了血霉!”他赶紧拉了方霁的衣袖:“方霁,反正那老婆子非要见你,你赶紧跟我走一趟吧,我爹也被她绊着,哪也去不了!”
方霁应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林琅,林琅低头避开他的目光,转身回了屋。
冯有忙拽着方霁往外跑,出了院门又走了一阵,这才长吁出一口气,放开声音问:“我说方霁,他挎着个逼脸要杀人是吗?真他娘瘆人!你成天跟那货住一起,他没揍过你吗?”
“没有,他成天这么闷,我和他没话说,倒是相安无事。”
“我靠!真服了你了!”冯有顿了顿,伸着脖子四下一望,确定周遭没人,这才接着道:“你知道吗,如果王全真是被狼咬死的,那指不定就是他干的!这事大家心里都清楚,我也跟王老太说了,她还是不信,要我说,她就是不承认儿子死了呗!”
方霁一怔:“你说谁?!”
“林琅啊!”冯有见他眼中透出茫然,心口不由有些跳,将腰板挺直了些,继续道:“这你不知道了吧?!我跟你说啊,他娘死的时候,他才不丁点大一个小屁孩,许是他爹嫌他太烦了,给他扔过一回,结果就被狼给叼去了!那会儿是寒冬腊月,下着老大的雪,狼在林子里找不着吃的,就到村子里来偷鸡吃,我们都以为他没命了,结果你猜怎么着?!过了几年,有人在林子里撞见他,他光着身子,抱着只半死不死的野鹿在那儿啃,那野鹿脖子上开了个血洞,还蹬腿呢,那人吓得叫了一声,林琅一抬头,那血就顺着他嘴角直往下流,方......方霁?!”
冯有见方霁的脸色白得吓人,一下子慌了,忙扶住他:“方霁!你怎么了?”
方霁似乎才回过神,声音有些发虚:“没......没事,后来呢?”
“后来啊......”冯有觑着他的脸色,想了一想,还是硬下心肠道:“那人吓得魂儿都飞了,连滚带爬跑下山,裤裆都湿了一大片,晚上就烧起来了,非说自己撞见鬼了,闹了好大一场,他爹从外面请了一个除邪祟的高人,烧了好些符纸,这才捡回一条命!”
“不......我是说,后来林琅怎么样了?为什么他又回来了?”
“他啊,几年前他爹病了一场,腿不听使唤了,躺炕上动不了,也没人伺候,我爹就把那小子抓回来了,他那会儿见人就咬,多少人都制不住他,好在瞧见了他那要死的爹,突然就不闹了。不过习惯难改,天天狗似的趴着,四只脚走路,还吃生肉,我爹就往死里打他,烧火棍子都让他打折了,费了好大劲儿才改过来。要我说,骨子里还是个白眼狼,天天疯狗似的,还好有他爹镇着,不然可咋弄?!”
方霁唇线紧抿,一时没有说话。
冯有见他脸色煞白,便紧紧揽住他的肩:“方霁,他们有些事不敢告诉你,怕把你吓跑了,可是我不一样...... 你还是早点拾掇拾掇东西去招待所住,或者......”他目光有些飘忽,支吾道:“你要是不嫌弃,跟......跟我挤挤也成!你要是不好意思说,我去跟我爹说,成不成?”
然而方霁没搭腔,垂着头只是走,冯有以为他被吓懵了,刚要宽慰几句,前面忽地传来一阵哭嚎。
方霁循声看过去,说:“那是从你家里传出来的吧?”
“草!还他妈没号完啊?!”冯有心里一紧,惊觉自己已耽搁了不少时间,忙拽着方霁闯了进去。
王老太瘫坐在地上,霜白的发蓬乱地打着结,木然地望着眼前虚空,脸上罩着层死一般的灰气,仿佛内里已经枯朽,只剩下一具人形外皮。
冯保南半跪在她身前,眉头拧在了一处:“您那时病得正重,我怎么说得出口?!”
“是你说的,你说的他只是出去了,”王老太眼底发青,有气无力道:“我就找你要我儿......”
正说着,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王老太抬起头,见方霁走进来,眼睛蓦地一亮,忙起身踉跄着迎向他,方霁接住她,垂眼盯住她的脸,柔声道:“阿婆,您的病可好了?”
王老太死死揪住他的衣袖,颤声道:“方大夫!姓冯的说你知道全儿在哪儿!”
方霁脸色一僵,眼神暗了下去: “抱歉,阿婆,王全他病好了以后就失踪了。”
王老太瞪着眼睛,紧紧地盯住他的脸:“他......他去了哪里?!”
“他病好了之后,说是要去山上散散心,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
王老太双眼蓦地睁大,整个人似乎僵住了,只是直着眼,怔怔地望着眼前虚空,腮上的肉颤动着,口中呓语一般喃喃道:“山上......山上......”
忽然间,她目光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浮起了笑纹:“对!山上!”她眼中蓦地发了光闪,紧紧地抓了方霁的手,眉眼间透出喜色:“方大夫,你看我咋才想起来?!全儿小时候跟他爹吵了嘴,就一个人跑到山上不回来!对!这回对了!那时候,总得我去哄他,他才肯回来,别人哄他都不依的!我......我总该去一趟!”
冯保南见她已经失心疯了,厉声道:“去了山上怎么会现在还不回来?!他都多大个人了,肯定遭了狼了!”
“不!你胡说!”王老太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嘶声道:“你个骗子!”
“你信不信我无所谓,他已经回不来了!上山没回来的人,最后都怎么样了,你长到这把年岁,心里还不清楚吗?!”
“闭嘴!你懂个屁!全儿肯定要回家的!”王老太眼神怨毒地瞪着冯保南,忽然冷笑了声:“哪像你那几个好儿子,出息了就跑了!他们肯认你这个爹吗?!”
“你!”冯保南没料到她冒出这样的话,脸登时黑了:“我告诉你!你儿子就是被狼咬死了!就算你去山上找,也找不到!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王老太扯着嗓子大喊起来,想用声音要盖住他的话,她一面喊,一面发了疯似地扑向冯保南,双拳直向他脸上招呼,冯保南也红了眼,抬手将她一搡,斥道:“滚!给我滚!”
王老太踉跄着倒退了几步,扶着墙不住地喘,方霁忙扶住她的胳膊,劝哄道:“阿婆!您冷静些!您儿子没事的!您不要急,我帮您想办法,好不好?”
王老太目光微动,转头盯住方霁的眼:“你知道!他没事是不是?!”
方霁恳切道:“是,肯定是他好不容易病好了,想出去透透气,改天我带您去找他,成不成?”
王老太鼻子一酸,嗓子也哽住了,忙道:“好!好!”随着又下了泪。方霁便搀着她往外走,暗中对冯保南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放心。
两人出了冯家的门,王老太一面走,一面仍絮絮地说:“方大夫!我信你!我的病是你治好的!我就信你!我可不信那姓冯的鬼话!”她凑近方霁耳边,极秘密似地低声说:“方大夫,我告诉你,全儿他很乖!他们哪里知道,全儿只听我的话,别人说他他不听,所以他们都以为他不听话!其实不是!”
方霁脸上浮着点笑意:“阿婆,知子莫若母,您这么说,那肯定是的!”
王老太有些赧然地笑起来,两颊泛起些红色,又走了一阵,她仰起头,望着拔地而起的山峦,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喃喃道:“方大夫,你说全儿他干啥去了,怎么也不给我留个字条?”
“兴许是走得急,一时没顾上,”方霁说:“对了,阿婆,王全他平时是做什么营生的?”
他话音刚落,王老太脸色一变,惴惴地缩了手,嗫嚅道:“他......他是......”
方霁停住脚步,紧紧盯住她的眼,柔声道:“阿婆,您慢慢说,我在听。”
王老太搓着手指,目光有些闪烁:“他没......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方霁问:“那他成天就在村里待着,不出去吗?”
王老太一哽:“那......那倒也不是。”
方霁脸色僵了一瞬,但又立刻堆上笑:“那他平时都和什么人来往?您可有他们的姓名或者电话?也许他是有事被人叫走了才匆匆出村,没来得及留信,我想法子帮您打个电话问清楚了,让他给您报个平安,您不就安心了?!”
“不!不会的!他每次出村都会告诉我!”
方霁眯起眼:“那他出去的时候都做些什么?阿婆,你可知道?”
王老太的脸倏地白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他做的是好事!这事......总得有人做!不做这村子就完了!”这么说着,她的底气不由足了几分:“没有女人,就没有孩子,没女人没孩子,就留不住男人!是!他做的都是好事!女人要是聪明一点,也不至于......”
方霁目光一凛,脸上笑意尽数敛去,抢进一步扯住她的胳膊,将她往自己跟前一拽,冷声道:“阿婆,你这不是知道么?告诉我,我就带你去找他!”
王老太打了个趔趄,抬头对上方霁的眼,心里猛地一跳,忙说:“不!不!他没做什么!他一直在村里!”
方霁几乎要将牙根咬碎了,语气也带出几分阴狠:“阿婆,你怎么糊涂了?他出去做事才能是个活人,要是没出村,岂不就是上山被狼叼走吃了?!”
“不!全儿没事!”王老太双瞳骤缩,挣扎着要抽回自己的手,嘶声道:“你......你也骗我!你们一个个的都骗我!”
方霁眼神一冷,目光越过她的肩,投向她身后的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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