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一切未变,但一旦怀疑,姜晚倦觉得贺长宁和自己隔得好远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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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晚倦往教室走,冷酷地没有回头,以至于不知道贺长宁在那站着看了她好久。
“诶,晚倦,走走走,带你去个地方。”
姜晚倦上的课是上午的后三节连着,下午还有个课,在最后两节。空闲的时间多了,同学们好玩的去处也多了,多是潇洒地吃顿好的。姜晚倦的两个舍友叫住她,带着她不走学院的正门,拐去了楼里一条很长的走廊。还有个舍友忙社团去了。
穿过幽幽的长廊,尽头是一处阶梯,下去是通往图书馆的林荫大道。阶梯旁是美术学院的小展览馆,放学生的作品。
三个人进去,其中一个舍友笑:“看,晚倦,这个是你的画吗?”
挂在入口处的正是姜晚倦拿去参加青年艺术大赛的那副,画了贺长宁在书房看书。
另一个舍友在画前走了几步,模仿着美术史老师的语气:“那个姜晚倦同学是我们班的吧,最近她的一幅画得奖了,确实不错,可以看出马奈的画风。也不算什么,就是希望同学们都可以在我们学到这些画家之前,可以去了解他们的画。”
两个人哈哈大笑,又给姜晚倦竖大拇指,“画得真的很好呀,我喜欢这种色调。”
“老师说的描述性评价真的挺难学的,但一看你的画,就感觉到你和你男朋友很好呀。”
两个舍友用揶揄的目光看向姜晚倦。这件事之前是跟姜晚倦打过招呼的,舍友之间知道之后也没多问,只是在感叹全员母单的时候会想起姜晚倦,继而感叹更深。
姜晚倦的这幅画只用了一个视角,就是书桌的正前方,书柜也只画了一部分,没有什么纵深感。右上方,姜晚倦画了幅郁金香静物画,左边画了幅仿古写意小苍兰,这几幅画是书房里没挂的,是姜晚倦想着之前看过的展找来画的,确实模仿了马奈的《左拉像》。
可是当下,姜晚倦站在画前,在白光之下,那些温柔的笔触和色调也令她陌生。原来那个时候,自己对贺长宁的爱如此之多,多到了令现在的自己觉得虚假的地步。
姜晚倦笑了笑,实在不知道应什么好。舍友知道姜晚倦额头受了伤,不过被告知是姜晚倦不小心撞到的,也就没多闹她。三人在路口分手,两个舍友去吃午饭,姜晚倦则回公寓。
贺长宁中午在学校和队里的学弟学妹讨论辩题,终于可以回家,在路上还要打电话讨论。
姜晚倦在惶惶的等待中,终于等来贺长宁。贺长宁进门,把打包回来的清汤牛杂粉放在桌上,对姜晚倦说:“你先吃饭,我去打个电话。”
姜晚倦听着贺长宁谈论那几个辩题的利弊,看他一边进书房,一边脱掉黑色的大衣。分明一切未变,但一旦怀疑,姜晚倦觉得贺长宁和自己隔得好远好远。
接下来几天,姜晚倦还是会在学校给贺长宁发“想你了”,也会回来之后和贺长宁拥抱。爱意未减的模样,几乎要骗过姜晚倦自己,但实在又找不到什么不喜欢贺长宁的理由,姜晚倦茫然间又不太怀疑这份爱了。
周末,姜晚倦被阮老爷子的一通电话叫回阮家,没说什么事,但姜晚倦总预感会是件麻烦事。
果然,回到阮家之后,阮菌月也在,摆在阮菌月面前的,是一张离婚协议。
“归眠,过来坐。”阮老爷子让姜晚倦坐在自己旁边,在另一旁,坐了两个律师和一个阮老爷子以前的部下。而阮菌月则坐在对面阮老爷子和姜晚倦的对面。
“目前拟定的协议是这样的,对阮女士没什么不利,和赵先生的财产也分割清楚了。”
阮老爷子的部下已经做到省厅级干部,和赵均算是平等的地位,也说:“跟人打听清楚了,赵均是有点知道我们找律师的消息的,他也没什么动作。”
阮老爷子手上还撑着手杖,对阮菌月说:“不用多想了,你先签字,等会吴律师他们送过去给赵均。”
找律师这件事是阮老爷子亲自安排的,连阮菌月也是到了家才知道。她忽然想起,难怪前几天聚会,有个朋友试探地问了句“以后想去做什么,脱离目前的生活的话应该会轻松不少吧”。现在想来,阮老爷子并没有要求严格保密,圈子里多事的自然能听到些风声。
“你明白一些,耗了那么多年,值得吗?”阮老爷子叹气,家丑不可外扬,在外人面前,他也不愿多指责阮菌月的不是,又说,“你记住这回的事,这回是这样,哪一天他们就要动死手了。”
阮菌月看了看沉默着的姜晚倦,扯了扯嘴角,“所以你是算放弃我吗?爸爸,我是你的女儿。”
阮菌月已经四十有余,很少再喊阮老爷子“爸爸”,曾经恃才傲物的才女画家,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不知道谁放弃了些什么。
阮老爷子没回,说:“签字吧。”
阮菌月咬牙,眼里盛着泪,低下头签字的时候,眼泪滴在自己的膝头。阮菌月签完字就走了,阮老爷子也没留她。
律师和那个部下带着协议书离开,阮老爷子才看向姜晚倦,笑了笑,“好了,闹了这么多年,也该结束了。”
可是姜晚倦看着阮老爷子,花白的眉须旁,是满满的褶子,岁月何曾饶人?几十年的心境早已沧桑。不管是对着自己的女儿,还是对着自己的外孙女,阮老爷子都已经揽过太多的悲伤。
“外公,”姜晚倦想说些什么,只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阮老爷子宽厚的手掌抚到姜晚倦的额头,问:“还痛不痛?和人打架到底不好,万一遇到个比你厉害的,把你打得很伤怎么办?”
阮老爷子是一贯的袒护的语气,姜晚倦低着头回:“我自己砸的。”
“知道了。”阮老爷子摸摸她的头,“但再怎么,都不要伤害自己,不能再有下次了。”
姜晚倦实在有太多地方想年少时的阮菌月,只是阮菌月年少时风光无两,也就没姜晚倦那么压抑。但看似仍人揉捏的姜晚倦,仍然藏着阮菌月也有的一股疯劲。
阮老爷子在事发第二天就收到了电话,说阮家的外孙女和警局扯上了关系,但问题不大,加上贺家已经打过招呼,姜晚倦不会受半点牵连,让阮老爷子放心。
于是,筹谋了数十年的计划必须尽早定下。
以姜晚倦为借口,牵涉到那两个动手的跟班,再到严家,最后是赵均,阮家的势力在一步步逼近。
一切无声无息,阮家这边风平浪静。
阮老爷子又说:“归眠,外公还是希望你能理解你妈妈。理解你妈妈之后,可以怨她、恨她,只是,外公更想你知道她犯了什么错,以后你不要犯。”
姜晚倦似乎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又不太明朗,说:“我知道的。”
“那就好。”阮老爷子笑,“以后就回家来住吧,你妈妈总是忙,外公一个人在家待了很久了。”
姜晚倦抖着肩膀,抽噎着应:“嗯。”
姜晚倦当晚睡在阮家,阮老爷子一个星期前就让阿姨收拾了间房间出来,铺了被子,衣橱里也挂满了衣服。
“衣服是你妈妈今年买的,应该还合适。”阮老爷子的话里总是在为阮菌月说话,透露出阮菌月的好,希望两人还有回转的余地。
姜晚倦想起上一会阮菌月来拿画时送的衣服,原来买的不止一袋,琳琅满目,姜晚倦也说不清楚是不是阮菌月的爱。
“嗯。”
“那就睡吧,以后再布置其他需要的东西。”
“好,外公你也快去睡吧。”
“嗯。”阮老爷子摸了摸姜晚倦的头,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姜晚倦上楼梯,一阶一阶,心如跳入雕刻繁杂的高脚玻璃盘的莹然翡翠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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