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左手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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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颐同学,现在我们就204宿舍发生矛盾纠纷一事尽最大努力进行调解。所以,面对我们的问询,请你务必坦诚地对待,好吗?”
章颐点头:“嗯。”
办公室是典型的高校行政风格,屋里打着暖气,窗外天色灰蓝,玻璃上凝结潮湿的水汽。那边,是学校的老师,手上拿着纸笔。这边,涉及所谓“矛盾纠纷”的几个男生坐在椅子上,其中只有章颐显得非常不安。
他的头发还潮湿着,已经冰凉下去。脸色异常苍白,青色的经络自脖颈处若有似无地盘旋。
“据你们的同学所说,大一入学到现在,应该一直都相处得不错啊,怎么突然闹得这么严重?”
“老师,我们本来就是想闹着玩的,没想到他这么开不起玩笑。”
“是啊,我们就是好奇他谈了什么女朋友,他不肯说,我们就想着吵他一吵,指定就露底了。”
“就这样吗?”老师问。
“啊,就这样,没别的。”舍友说,“倒是他,把我们当贼防着似的,也不知道哪里惹他了。”
老师被逗笑了,不再追问,转而问章颐:“你舍友说的情况,你是否认可?”
“我……当时在里面。”章颐说,“他们突然就进来,抓住我,抓我的手……”
“可他们只是想看看你的戒指。——你的戒指很特别吗?”
“……没。”
“那给舍友看一看,也不要紧吧?”
“……”
“你把左手拿出来。”
“……”
老师皱起眉:“章颐,你把左手拿出来。”
章颐没有吭声,攥紧了口袋里的左手。
“老师你别问了,我们看过了。——没什么,就一破铜烂铁。”舍友说。
老师拿笔在纸上勾勾画画:“章颐,所以你为什么要大叫?”
“我……我不知道。”章颐轻声说,“我只是想……让他们别抓着我的手。”
“那你可以说清楚啊,为什么要一直大叫?你知不知道,这会让其他人产生误解,也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
几个舍友恰到好处地发出了控诉的鼻音。
“我看这样,大家毕竟都是同学一场,同在屋檐下也这么久了,你给他们赔个不是,大家之后还好好相处,怎么样?”
舍友们摆手:“不行不行,老师,我们是真的受不了他了,莫名其妙,不知道发什么神经。”
老师于是催促:“章颐,你快说啊。”
章颐张了张口。
“你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给你们造成困扰,非常抱歉。希望你们能原谅我。’”
“给……”
“我会好好改正错误,和大家继续友好相处。”
“……”
“怎么,真的还要一句句教你?成年人了,连道歉都不会吗?”
沉默片刻,章颐忽然伸手捂住嘴巴。他的喉咙里传来一些吞咽和抽搐的声音,像是要呕吐了,又像是哭泣了。
莫名其妙,对吗?
果真莫名其妙,次日午后,居然开始落小雪了。
章颐拿着学生证,来到楼下宿管站,办理退宿的手续。宿管并不感到什么稀奇,很多本地学生都嫌宿舍条件不好,会搬回家住。但登记表格里退宿理由那栏,章颐留了空白。
“同学,这栏不能空着。”她提醒。
章颐盯着表格发呆。
“啊是回家?早点填完早点走,雪积起来就不好走了。”
章颐填完表格,交还了钥匙,拿回学生证。窗口台面上放着一架电话机,淡褐色,很老旧。
他看了一会,拿起话筒,摁下几个数字键。
忙音响了四下,那边接起:“你好。”
“……”好半天,章颐才张口,“下雪了,好冷。”
从楼道口看出,空中飘的越来越大。
“……”
“我……退宿了。要搬出去。”
道路上,没有打伞的学生正拉起帽子匆匆跑过。
“……”
大概是说无可说,章颐低声说了句“再见”,挂断了电话。
他上楼,做完行李收拾的最后收尾。
舍友在屋里打游戏,其余的在阳台说笑,兴致勃勃地看着楼下天井里打雪仗的男生们。
章颐如同空气一般,打包好也如空气一般的行李,推门走出去。走过飘雪的走廊,湿滑的台阶,宿舍里说笑逐渐远去。走出宿舍楼的时候,听见宿管的收音机在播放最新的天气报告。
十月飘雪,天气异常,气候恶化,出行小心,差不多是这样的新闻。
章颐拖着行李,缓慢地走向门口。行李拖行在地面上,和雪粒摩擦,发出粗粝的噪音。雪很快落满他的头发,肩膀,胳膊,还会沿着领口的缝隙往里灌。
路上很少人,也没有什么车,视线里都是空茫一片,雪不停落,雾也起来,建筑和道路融化在一起。
就在这其中,突然多了一点淡黄色的光点。
明明灭灭,闪闪烁烁。
靠近门口的位置停了辆车,一个人靠在车上,低着头抽烟。
雪把车顶都落白了,也把那人的头和肩膀都落白了。那人穿着一身黑色,手中的烟丝随着由黄转红,来回交错,光照在镜片上,就像呼吸一般。
看见章颐,佑徵掐灭了烟,直起身来:“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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