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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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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仿佛是第一次看见日出。

-----正文-----

“什么?!”‘寒笙’双眼沁出血色,咬牙道:“那我就送你去死好了!”

话音刚落,光球化作血红火球,白光里的手忽而变长,一把抓住了枫宥的手腕,一股巨力将他一扯。

枫宥摔扑在火球之上,周身皮肤迅速炙焦化为黑红。所有的眼睛皆盯住枫宥如遭炮烙的身体,狞笑声响作了一片......

他咬住牙关,竭力抬起头,‘寒笙’的脸仍在狞笑,五官却渐渐脱离了寒笙的模样,化作不知名的鬼脸了。

“我就知道......”枫宥死死盯住它,任着脸上皮肉剥脱融化,却生生地挤出一个血淋淋的笑:“你......不是......”

“枫宥!”

枫宥猛地睁开眼,眼前梦影迸裂碎散,终于化作黑蒙蒙的一片。

灼痛感倏然消失,身上温暖却无痛楚。枫宥低下头,看见身上盖着一件薄外套。

那是——寒笙的。

“做噩梦了?”寒笙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枫宥楞了楞,这才发觉身上的湿衣服被脱去了,背后贴着一片同样光裸的皮肤,刚要转头,脑袋却被人箍住了。

“等......等一下!”寒笙声音带上几分尴尬:“你先别回头,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头上的桎梏一松,枫宥听见寒笙的脚步声渐渐跑远,停下,窸窣的一阵动静,似乎是在穿衣服,又折回来。

“穿上吧,已经晾干了。”

抓着衣服的手伸到枫宥跟前,枫宥抬起头,目光落在寒笙的脸上,不由一愣。

梦中所见的眉眼,现在看来,却无半点相似之处了。

“你怎么了?”寒笙蹲下身,抬手摸向枫宥的额头:“该不会烧傻了吧?”

枫宥楞了楞,转身避过他的手,将衣服穿好。眼前忽而窥见一抹光亮,仰头看时,见远处已透出微白的曙色,是天要亮了。

橙亮的线渐渐染红了蒙蒙的云雾,一颗亮得发白的光球自山间缓缓跃出,那是——

“在看什么?”

恍惚间,刑枭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枫宥一愣,转头看时,看见他弓下腰,循着枫宥的目光朝窗外看去。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一轮红日自楼宇间冉冉升起。

刑枭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转而落在枫宥的脸上。

五岁的枫宥双眼泛红,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青白的脸上透出畏缩的神色。

刑枭唇角漾起一抹温和的笑,伸手将孩子抱起,轻轻抚着他颤抖的脊背,软着声音道:“不怕。”

枫宥楞了楞,双手伏在年轻人的胸前,在他的安抚下,身体渐渐停止了颤抖。

“这里是孤儿院,院里有很多哥哥姐姐,都是从小失去双亲,在孤儿院长大的。每个孩子来这里的第一天,都和你差不多。”刑枭笑起来,抬手揩干他眼角的泪痕:“不必害怕,这里以后便是你的新家。”

枫宥鼻间嗅到那人身上泛出的冷香,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觑着刑枭的脸色,壮着胆子问:“我......我妈妈呢?”

“你妈妈?”刑枭盯着枫宥的脸,唇角的笑意渐渐加深:“她去了一个很温暖的地方。”

枫宥眼中透出茫然,一时间没有明白他的话。

刑枭举起手,对着窗外的天一指,道:“她去了天上,那里比这里要温暖得多,躯体死亡,也意味着她不再有任何痛苦了。”

枫宥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窗外,看见了天上那个亮得发白的光球。

虽然对死亡的概念还很模糊,但他隐约间感觉到,自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心口一阵紧缩,泪自眼眶里涌了出来,哽咽着道:“我......明白了,死了的人,就要去那里。”

“真聪明,”刑枭道:“你是懂事的孩子,如果希望妈妈过得好,就不能再见她了,知道吗?”

枫宥咬着下唇,狠狠一点头。

刑枭笑起来,抬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不哭了,来,拿着这个。”

透过蒙蒙的泪光,枫宥看见手中多了一只毛绒绒的玩具狗。

仿佛感觉到他的悲伤,玩具狗一对黑亮的小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他的脸,嘴角的位置微微向上扬起,仿佛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

“喜欢吗?”刑枭问。

枫宥点点头,道:“喜欢。”

“我也喜欢,”刑枭握着他的手,使他抚着玩具狗毛绒绒的身躯,正如他方才抚着枫宥的头一般:“狗很听话,只要养熟了,便是将它踢死,它也不敢反抗,是不是?”

枫宥没懂话中的意思,只从喉咙里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这狗送给你,以后就放在你床头。”

“谢谢......叔......”

“该叫我什么?”

枫宥话音一滞,改口道:“谢谢......父亲。”

“好孩子,”刑枭笑起来,又递给他几本识字图册:“等熟悉这儿的环境了,找个义犬部的哥哥教你认字。你们和纯洁部的那些姑娘不同,要完成任务,还是要学习些知识的。”

“这个!”枫宥指着图片上一个红通通的太阳,道:“我知道,我妈妈在上面。”

“什么?”义犬部的男孩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大的笑话:“你妈妈?”

“对,那里很温暖,我妈妈在上面待着,就不会冷,也不会疼了!”枫宥认真道。

四下响起一阵哄笑。

“傻子!你妈早死了!尸体不一定在哪儿发臭呢!”

“父亲给你的书,你一点儿没看吗?!”

枫宥涨红了脸,支吾道:“我......我看了。”

“看了还不懂?”那人笑中带着嘲意:“太阳可是个火球,你摸过火吗?”

枫宥摇了摇头。

那男孩笑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打火机,点燃,他抓住枫宥的手,将他的手指按在了火苗上。

登时有一阵灼痛感在指尖烧起来,枫宥大叫一声,连忙将手缩了回来。

在那之后,即使他已习得了知识,知道那不过是父亲安慰他的谎言。可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它还是成为了无法逃脱的梦魇。

起先只是看到了母亲的脸在上面,渐渐地添刻了无数死于他刀下的人脸,挤挤挨挨地叠在一处,狰狞而扭曲,每一次,都招引着他走向温暖的死。

枫宥仰起头,望着渐渐升起的太阳,记忆中尚未消退的灼痛感重新涌上指尖。

“好美啊——”

寒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枫宥一愣,转过头看向寒笙。

“枫宥,你小时候是不是也抄写过那样的句子,‘父亲如阳光照耀着我,如高山守护着我’......”寒笙笑起来,凑在枫宥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你说,山要是听到了人类孩子的话,一定会笑到山崩吧。”

那是刚到孤儿院的时候,习字的时候抄写的东西。孤儿院的孩子们可能在见过山的样子之前,就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观念。

“人真的喜欢把臆想灌注在自然上,每一次,我在本子上抄写这句话的时候,都很想嘲笑那些人,但转念一想,所谓‘山崩’不也是我的想象吗?”寒笙自嘲地一笑,望着渐渐泛白的天幕,道:“但是,日就是日,山就是山,它们只是它们本身而已。”

枫宥循着他的目光,仰起头。

太阳自山间跃出,水墨般的山渐渐褪了色。

霞光染上云梢,云层上金红流转,如火光燃动,在河面铺展开粼粼金光,风过处,如万颗碎散跃动的天星,渐渐照映出整条澄碧的河。

金白光球缓缓上升,普照万物。

日光照在他的身上,温暖地拢在他周身,指尖的灼痛感渐渐消退,世间一切生命浴着红亮日光,仿若新生。

他仿佛是第一次看见日出。

“所以......你觉得好看吗?”寒笙道。

枫宥转过头。

金红铺染在寒笙的眉梢眼睫,仿佛在他脸上镀了一层茸茸的光,泛红的眼底盈着粼粼水光,倏地一闪,是寒笙转过头,盯着枫宥发怔的眼,讶然道:“我说,你不会真烧傻了吧?”

枫宥移开眼,又将目光投向了河面,没有说话。

寒笙看着枫宥的脸,一时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仿佛会突然一头跳进水里,心中不由惴惴。

“好看。”

寒笙眼神一变,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俯身凑近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喂!你听见有谁说话了吗?!”

枫宥唇角微微泛起一点笑意:“我说的。”

寒笙楞了楞,盯着他的脸问:“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枫宥干咳了声:“......你看错了。”

寒笙脸上现出怀疑的神色,枫宥别开脸,手中忽而被塞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是寒笙将几张湿溻溻的钞票塞在他手里。

“既然好看,可以多看几次,是不是?听说山顶和海边的日出更好看,我小时候就很想看,可惜没有机会,不如你替我去看一次,”寒笙盯着枫宥的眼睛,道:“你出去走一走,说不定就......”

“不用了。”枫宥抿了抿唇:“我不再寻死了。”

“真的?!那......”

“我回孤儿院。”

寒笙尚未形成的笑意登时僵在了脸上:“你还回去干什么?!”

“......”

“你昨天告诉我的做人皮面具的方法,我都记住了,你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寒笙急道:“是怕我把你父亲杀了?”

“不,”枫宥转头看向寒笙的眼:“你会死的。”

“什么?”

“如果你想反抗父亲,你会死的。”

寒笙一哽:“我说,你都不问问我有什么计划,就笃定我会死?”

枫宥道:“你现在想做的事,父亲早在很多年前就做过了。”

寒笙眼神一变:“你说什么?”

“他杀死了前一任孤儿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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