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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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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上)

-----正文-----

“原来是去买裙子了啊、回来只看见伞掉在地上,你不见了,真是吓死我了。”

到抱着整齐装好了裙子的纸袋,坐在公车座位上时,坐在旁边狐太郎还在心有余悸地絮絮叨叨。

午时的公车是半满的,正从市郊驶向市中心。两人前排坐着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婆婆、银发花白,哼着某种和蔼可亲的老调子。后排坐着的应该是一对小情侣,男生应该是本地人,会在公车行驶过某条街道时,小声地对女孩子说着些有趣的轶事;她怀里的裙子散发着一股股很舒心,让人的心情都会在阴郁困顿的雨天里好起来的香气。

店员说是佛手柑和莎草,还笑眯眯地在她身上也喷了几泵。她说,这是今年新款设计的童装样式、很受欢迎的,人偶身上的已经是最后一件了,是因为出了瑕疵,于是留下来了做展示。

现在新的一批货样马上就来了,这件可以打折卖给美惠子。

……

最后,好不容易拒绝了那位太太帮她买下来的好心,自己付了钱。

花了1500日元多一点点,还是有点贵。

美惠子有些心疼地捏紧了钱包,但随即她抿唇笑了,侧头倚靠在车窗上,闭上了眼睛。

……也毕竟不是童年时候那样没钱的窘境了,算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好了。

不需要再错过那些修学旅行;也不需要再在订购的新式校服,只能选最便宜的款式,或者躲起来了装作不知道了。

冥冥中,这是注定了属于她的。

而旁边的狐太郎还在自顾地说话,却并不讨厌:“哪里都找不到,差点以为你被绑架了呢……”

……这家伙以为是电影里面吗,动不动就被绑架、只留下掉在地上的雨伞什么的。

车行在缓缓爬坡的小路上,前面阿婆哼着的歌很独特。阳光正从左侧的车窗后的树梢里照进来,带着轻巧的摇影落在她的肩上,像是那位和佐美小姐一样温柔的,素不相识的‎‍少‍‎妇‎‍‌轻轻地搭在她肩上试图安慰她的手。

今天很好、是她的生日,那位好心的夫人还在分开的时候拥抱了她。

在被拥抱的时候依旧会笨拙地呆住、不知所措,可这是今天第二次被拥抱了,好温暖,让心口都好像有什么融化了一样,热热地流了出来,涌过全身;那位夫人的发梢落在她的颈肩上,痒痒的,有着很好闻、素净的香味,像雨天的时候,那些湿漉漉飞不远的蒲公英花籽,它们落在庭院里,落在她的脖子,软绒绒的。

雨后的阳光也很好,像是从灰暗的困顿中醒来,从阴影里走出来,然后新的再度开始。

她今天成年了、也许,那些昨天的阴霾就都是属于昨天的事了。

也许、也许,那些追赶她的,长长短短的黑影,终究被她留在了昨日的噩梦里,不会再来纠缠她了。

“喏。看,右边那块地,以前是那个政客田中俊彦家的老宅,后来起火了、整个宅子都烧成了废墟,于是被拆除了改了崭新的那一排公寓。”

上坡以后、经过某个转角,公车便穿过一条窄窄的街巷,侧边耸立着一排新建的公寓房,整整齐齐的;已经遥遥看得见海滨的蓝色。耳后突兀地捕捉到了来自后排,男孩小声对身边的女伴指着窗外的窃窃私语。

“这个事情八年前很轰动,都上了新闻呢。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只是一件入室杀人的纵火案,后来据说啊,是田中‎‌‌‍‍强‌‎‍‍奸‍‎‎了一个未成年的少女、强迫她离开了自己当时的男友,还让她怀孕了。女孩子不得已做了田中的情妇,还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她的男朋友气不过,就报复了,杀了田中全家以后就纵火自杀了。”

“田中家一度贪污了很多钱、挥霍地买下了附近所有的土地,所以所幸只有这一户。要不然火势把附近这一块都给烧了,就惨了。等警察到的时候,田中家的男人、夫人还有独子据说都已经烧成三具焦炭了呢。”

还有女生捂着嘴,小小声的惊讶,落在美惠子的耳中,像是一滴滴的雨水,落在湍急而去的河川里被吞没。

“怎么是这样啊!虽然那人是死有余辜,但是夫人、孩子还是很无辜的吧!”

“谁知道呢。据说那个独子随父,即便小小年纪也便很恶毒了呢。那个杀人的是个知名摄影师,后来超日新闻刊登了他的绝笔信,还有很多人感慨他的痴情,特意来这里看过呢。”

……

很痛苦的吧。这样消逝在烈焰中,一点点窒息、焦化,肺会火烧一样、充满了炙热的烟气。

就像淹死一样,火焰在肺里面烧着、焦化,最后呼吸不能、不再有挣扎的力气,沉下去。

美惠子的手僵直地收紧,抱紧了怀中的纸袋,也抱紧了她自己。

她的灵魂像被剥脱了所有的感觉地,飘浮着;她听见耳畔佐美小姐说过的话,“我其实那时,是不那么同意他们在一起的。”

佐美小姐有些犹豫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握紧了美惠子的手,叹了口气。“和过去、交往过什么人的历史其实都没有关系,这两人都是看着温柔,骨子里却一样固执到死的性格,爱和恨都太过极端,在一起我总是会担心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可为什么在这样子不幸的事情上,会和渡鸦一样一语成谶呢。”

雨水消逝在河水里,是不会留下痕迹的。可为什么,鼻尖和眼框前会有一种熟悉的酸意,慢慢地像水波一样蔓延开。

所以,佐美小姐不明白的。妈妈是永远,都不会那么温柔地看她的啊。

妈妈美惠投河自尽的那日,本是可以被救上岸,都要活下来的。救援队的大家都已经拉住了她的手,要把她拉上救援船了的。是遥遥看见河岸边的美惠子,妈妈才选择了突然挣开已经被抓住的手,沉下去的。

……真的就有这么地,不想要我吗。

……拜托了,请别再想了。别让回忆把今天毁掉、请停下来,别想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又阴了下来,太阳躲到了云后。空调有些凉了,吹起了手臂上一片片倒立的寒毛。

……“看,那里是水族馆、我们下一站就要下车了。”

公交在一片红叶树下的站台前蓦然停住、开门,前排的阿婆依旧哼着歌拄着拐杖,慢悠悠地下车了,后排小声的话题,也早就转到了其他上面。身边的狐太郎正在将一个包裹塞在她手里,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

“那,给美惠子的生日礼物,希望你幸福呀……”

礼物、生日,还有……幸福。

“谢谢。”

她低着头,闷闷地道谢,手间麻木地手扯着礼物的绑带,一层层剥开红色礼盒的包装纸。

所以求求你,别想了,让它过去吧。今天很好,别再回想那些往事。

别再回头了,往前跑啊,美惠子。往前看啊。

包装的内容物露出来的时候,美惠子捧在手里的是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带着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小标签:灵隐。

它顶端带刺的叶沿泛着艳丽的绯,团团锦簇地堆出一朵盛放莲花的样子,开满了一个小小的粉红花盆,在花盆边缘还坐着一个小小穿着红裙子的陶瓷小人偶,举着一根冰棍,正仰着头向她微笑。

“第一次遇见美惠子的时候,我记得你当时坐在河边,哭得眼眶红红的,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说什么:‘莲花谢掉了、妈妈走掉了’。我走近了想安慰你,却不小心笨手笨脚地把你推下河了。”

狐太郎挠了挠头,笨拙地别开脸没有看她,他说:“于是就买了这个,它很好养的,美惠子不用担心它会死掉,现在你就有一盆……永远都不会凋谢的莲花了。”

他没有回头看她,却伸出自己的左手,笨拙地在她的肩上拍了拍;他的耳朵别扭地红着,嗓音很是有些不好意思,“所以美惠子,不要再难过了,一切都过去了。”

……所以,其实他知道她的难过,也知道她不希望他看见的别扭,是吗。

咬着的下唇终于松开了,那股酸涩、隐忍的委屈,一直在心口翻腾着,终究还是汹涌地浮上来,一路涌到了眼框前,模糊了视线,

狐太郎、佐美小姐、路上遇见的夫人。

这个世界有时很美好,即使原本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都给了我很多温柔的关心和善意;可是惟一的亲人,我的妈妈为什么却要伤害我呢。

……是因为丑陋,连送花都会送成不祥的白荷的缘故吗。

可是她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爱我、会好好保护我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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