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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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离婚。
贺云愣在原地,花了许久消化这个消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终换成羞耻的红,贺云不知该气该笑,刚才酝酿起来的情绪“哄”地散了,他用大声掩盖自己的丢人:“你竟然骗我!”
“谁叫你那么傻。”
余书缘偏过头,微微蹙着眉:“是你自己在那玩cosplay!离婚有那么简单吗?”
说罢,站起身来:“哦,签个字就离婚了,搞笑。”
“余书缘!”
贺云咬紧后槽牙,脸上的肉都绷紧了,“噌”地一下站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我心里生气!”余书缘吐舌:“我才不说!傻子才说!”
贺云伸手掐他的脸,盯着那双清澈的眼瞳,觉得毫不解气。想到自己独自上演了两年多的苦情戏,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余书缘提前预感他要做什么,立刻从他怀里挣脱,背靠着墙,牢牢护住自己的屁股:
“你又想打我!”
余书缘从兜里摸出手机:“我要叫司机接我回去!”
“过来!”
贺云大叫。
“不要!”
最终两人扭打在一起,贺云三下五除二将人扛回床上,照着屁股狠狠给了两下。余书缘被打的抽泣几声,转头狠狠咬住贺云的胳膊,两人都负伤才老实了。
时间很快到入院那天,贺云将所有事都处理好,提前陪余书缘住院。这家伙一开始精神奕奕,看不出要动手术的样子,随着药物治疗的进行,便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刚开始还有空天天跟贺云斗嘴,从第一次见面吵到五百万,从巴斯克蛋糕吵到纸戒指,吵完又默契地相视而笑,有些神经兮兮。很快,药物让余书缘渐渐虚弱下去,到最后睡着的时间比醒着时多,整日里低烧不退,在病床上没什么生气。这家伙本来就白,一病,身上的血色彻底退了个干净,看着甚至有些发灰。贺云这才有余书缘真的生病了的实感,当晚就躲进厕所哭了一通。
余书缘第二天狠狠嘲笑他一番,学着网上的语录,夸张地说:哭哭哭,家都被你哭散了!
他那么说,贺云也没跟他怄气,这人能有力气斗嘴才是喜事,成天昏睡反而不好。余书缘身上一病,心理便就脆弱起来。常常要贺云抱着他,醒着时抱、睡着也抱;上厕所抱、吃饭也抱;俨然成了贺云身上的外置挂件。
直到最后实在太虚弱,被护士明令禁止才罢休。说是如此,却也要时时与他十指相扣,否则嘴巴一撇就是要骂人。
他越发削瘦下去,抱着也没什么重量。两人挤到一张单人床上,几乎挤不下,余书缘不知想到什么,眯着眼偷笑。
那日抱着时,余书缘不知想到什么,轻声说:“贺云,开颅要剃头发。”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太久没理,已经长长到后颈,发质有些干枯——就连头发也没了往日的光泽,不由得悲从中来:“我还没见过自己光头的样子,会不会很丑啊。”
“我看看。”
贺云掰过他的脸,严肃地端详一阵,故作轻松地说:“哪里来的大明星?这么好看的脸蛋,剃成卤蛋也会好看的。”
“你陪我剃。”
余书缘又咬他一口,虎牙陷进肩膀肉里,贺云瑟缩一下,他又伸舌舔了舔。没等贺云答应,又急忙反悔说:“算了,你别剃,万一剃了太丑,我又失忆了,醒来时看到一个丑男岂不是很可怜。”
“我剃头不丑。”贺云率直地说:“以前剃过板寸,帅的很。”
“真的吗。”余书缘睁着圆轱辘的眼睛:“我不信。”
“真的。”贺云凑近他,有些神秘兮兮地说:“其实我骗了你,以前我进过少管所,在那里认过一个结拜大哥,他给我看背上的刺青,哇!我一看…!”
贺云满嘴跑火车,看余书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睛有浅浅的笑意,便煞有介事地说:“你猜怎么样?”
“怎么样?”余书缘明知道他胡扯,还配合地问。
“竟然是一只大龟!”贺云用手比划,学着龟的形态,动作夸张,余书缘笑得眼眯起来。贺云看着那人的眼睛,心中砰砰作响,又接着道:“大哥说你懂个屁!这是鳌!旺人的!”
余书缘身上没什么力气,只能发出很轻的笑声,咯咯笑了半晌,擦掉泪水评价道:“无聊。”
笑了那一阵,将力气都花光了,余书缘很快就有些昏昏欲睡,贺云凑近望着他,几乎鼻尖贴在一起,舍不得他睡。两人十指相扣,贺云用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他的肩。护士进来看他情况有些不好,又给他上了呼吸面罩。贺云一边思索着手术的事,一边数着余书缘的呼吸等待他入睡。
就在这时,病房里来了位贵客。
余锦容来时穿了身休闲套裙,用一双平底鞋代替高跟,浑身的宝石珠饰都卸下,没有喷香水,腕表也没有戴,落肩发随意地散在脑后,迈步走来优雅得像棵挺拔的松。贺云抬眼看她,心中有些讶异。她身上很瘦,却不干瘦,有那种长期锻炼与精心维护的痕迹,状态与维持美丽观赏性的富太太截然不同,是真正的上位者。
是了,贺云自然是见过她的,余锦容是鼎丰的实际掌权者,是余书缘从小最怕的人。余锦容是一个天生的企业家,一度将濒临破产的鼎丰拯救回来,如今鼎丰的市值比起她父亲掌权时还翻了百倍。其中的艰辛不为人知,但可以想象的是,她拥有极度强悍的精神素质,对待下属要求严格,对余书缘更是。
贺云想起身迎接,一侧手却被牢牢拽住,他下意识一看,见原本以为已经睡着的余书缘不知何时睁开眼,被单下的手死死拽住他,不让他起身。
贺云只好对余锦容点头示意:“伯母。”
余锦容摆摆手,示意他坐着。接着自己端了把凳子坐到余书缘身边,探过身,小声地对余书缘说着什么。从贺云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余书缘露出的半个后脑勺,还有一半呼吸面罩。白雾在面罩上显现又消失,不知道她说了什么,频率越来越快,贺云下意识伸手安抚余书缘,一摸才发现他的体温烫得吓人。
余锦容也发现了,伸手细细抚摸余书缘的额发,宛如一个真正的慈母。如果不是贺云知道他俩以前的事,几乎都要相信了。
“书缘,你好好休息。”余锦容小小地拍他的胸口,安抚他过快的心跳:“妈妈会再来看你。放心,妈妈给你请了最好的医生。”
等余锦容走远,贺云才担忧地问:“余书缘,你怎么样?”
余书缘转过头来,两行泪滑进枕头里,带着哭腔黏糊地说:“烦死了…”
余锦容的分寸把握的很好,既没有叫贺云离开,也没有真的让他听见两人的对话。贺云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总之余书缘又哭了,应当不是慈母语录。
手术前三天,一切几乎安排妥当,只等开刀的结果。余书缘的身体情况好了不少,至少精神状态良好,可以开刀。虽是如此,贺云心中的焦虑与压抑难以缓解,最终他选择了一条古老的路——去寺庙祈福。
本地最大最灵的寺庙在一百多公里外,贺云趁余书缘给药的间隙去的。
贺云从小接受的是无神论教育,父亲工程师出身自不必说,母亲作为教师,擅长用通俗的语言解释神佛,因而贺云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这套世界观。贺家几乎很少求神拜佛,但逢年过节的仪式还是会搞,当作是对传统文化的继承。在这样的背景下,贺家几乎没有信仰什么神佛的土壤,贺云也没有受过那样的启蒙与栽培。大学时的教育则更是断绝了接触神佛的可能性。
父亲经常说尽人事听天命,可贺云在面对手术这件事上,有种难以消除的不安。如果可以,他希望给余书缘开刀的是自己,他想把握全部流程,这样就能从自己这边消除失败的可能,可现实没有那么便利的事。
因而不知为何,这时从他心中生出一种对神灵庇佑的强烈渴求,深刻到能促使他主动驱车上百公里去为余书缘祈福。这并不是说他就开始信教了,又或是对无神论的背叛,他将其视作是爱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像另一种幻觉。
寺庙非常大,大到需要走一整个上午,贺云病急乱投医,将各个殿都拜了一遍,能求的都求了一通,即将出庙时,一座与其他建筑都不同的建筑出现在眼前,贺云走近一看,是供灯堂。
前半生极少求神拜佛的他,在这时郑重地走进供灯堂。身旁闪烁的烛辉、虔诚的信徒、僧人都令他感觉不真实。仿佛隔了几个世纪,又或是身处另一个世界。
当地人供灯祈福一般供一到九盏,有时是三的倍数,有时是七的倍数。贺云深思熟虑,最终供上三盏灯。如同任何一个虔诚的信徒一般,贺云双手合十为余书缘祈福:
第一盏祈求平安;第二盏祈求健康;第三盏祈求长寿。
走出寺庙,浑身的浊气似乎一扫而空,贺云陷入一种难以言说的平静。
从前他与余书缘错过许多,失去许多,他相信天意弄人,但更多的是人的原因。没有人天生就会爱人,都需要如同婴孩一般,从零开始学起,有些人很早就学会,可有些很晚才领悟。
无论领不领悟,上天安排的命运就存在在那里,到了时机,事件就会一一发生。命运不等人,就像余书缘脑中的肿瘤,无论他们和不和好,肿瘤都会存在,而结局的好坏只看两人如何选择,也即是否为对方努力过。
一旦错过,一切就难再回头。
贺云恨自己领悟得太晚,又庆幸还不算最晚。
想到这儿,他后知后觉地想为自己与余书缘的关系也供上三盏灯。
三盏,都为了祈求上天给他第三次与余书缘相爱的机会。第一次相爱时他们还是小孩;第二次相爱时笼罩着失败与病痛的阴霾;第三次,他希望余书缘醒来后能和自己第三次相爱,无论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上天一定是宽容的,一定会同意的。但他又想,第三次相爱的机会与其说是来自神佛,倒不如说来自他们共同的努力——来自深爱过彼此的经历。
这样一说,这三盏灯就已经存在在他们各自心中,以后也会一直存在,无需再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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