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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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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白衣女

-----正文-----

夜阑渐深,路边的灯火愈发明亮,飞蛾流连在光明不肯离去,偶尔几声鸣笛吓得它们东飞西窜,公路上的车辆仍旧川流不息,司机打着哈欠,把我们送到了目的点。

又是希尔顿酒店,前台的小姐姐好像换了人,她礼貌把房卡递给我们,深深的倦意也摘不掉她那职业性假笑。

戢往昔预订了一个大床房,我从进屋就走向床边,遥望着被浓厚绿荫遮蔽的西北方。那是暮年小巷所在的位置,巷子里面那棵临近戏院的高大梧桐甚至在此处还可以看见树杪,微风徐徐,树叶舞动,一切好似都很平常。

此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对面大楼的灯都已经熄灭,酒店走廊偶尔传出几声鬼嚎,接着就是拖鞋踏地的“吧嗒”声。

“明天不是要去看看吗,洗漱睡觉吧。”戢往昔缓步走到我身边,又轻声地说。

“我害怕……”

我害怕看见时奶奶痛苦哭泣的模样;害怕看见周围邻居看戏一样的目光;害怕看见惟雪哥的父母对我一脸怨恨;更害怕听见时奶奶责怪我没有护好惟雪哥,跟我断绝任何关系,并不让我再见他。

说到底,时惟雪的死好像真的跟我有关,他们是我的家人,我无法接受他们对我露出仇人的眼光。

我越想越感觉呼吸困难,像慢慢坠入无底的深渊,只想抓住一根漂浮的浮木。

突然,有人在身后轻轻抱住了我,他温暖的手掌贴在我铺满冷汗的额头上,并试图让我闭上双眼。

“睡不着也别多想,你好久没回焱江了,哥哥陪你出去走走。”

我答应了他。

夜里突然起风了,湖面上水波粼粼,有几个橙黄的帐篷就驻扎在不远处的柳树下,大概是准备一早起来钓鱼的人。

仅是半年没回家,对来我说这里就有点梦境似的模糊,明明在这里土生土长了十多年,现在反倒有些身处异乡的陌生感。

我顺着小道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暮年小巷附近。看着那熟悉的巷子口,我突然止住了前进的脚步,戢往昔就跟在我身后,见我停下便牵起我握拳垂在腿边的手。我看了他一眼,他说他从未见过这个小巷,想让我当导游领着他转一圈看看,也算是见识一下我小时候生长的地方。

我们两个一起站在巷口,远远望去巷子内漆黑一片,爬山虎被夜色染成了墨绿,路边的花也不太真切,只有那棵梧桐没变,依然是那么挺拔高壮,在阵风吹袭下沙沙作响,小巷里像是下了一场雨。

等这阵风过去,一户人家门前的灯突然亮了起来,黄光如烛火,不强烈,但是在这黑暗里,总是最显眼的。

不用走近,我就能通过位置判断出,这是时奶奶家的灯。

时奶奶曾经说过,家里有人去世后,就把门头灯亮着,这样那孤单的鬼魂就会顺着这道光,回家看看了。

我在灯下坐着,把玩着眼前戢往昔的手,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墙角没有一丝灯亮,时奶奶应该是已经睡了,我是断然不能现在进去看她了,否则又要惹着她哭泣,街坊邻里隔着这么近,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场闹戏。

我想得多,也想得久,戢往昔就这么站着,任由我掰扯着他的手指,有的地方甚至已经揪红,他都没有吭声一次。

前几天做的那个梦又出现在脑海里,我朝北看去,幻想在黑乎乎的巷子里展现出童年那院子里的模样。时隔多年,从上了高中后,我就再也没和惟雪哥去过那里。

“我想去一个地方。”我拉着戢往昔的手站起来,看着无尽的黑暗,戢往昔说的话我没听清,但是他肯定是同意了。

再次来到这里,不过是过了短短几年,遍地的拉拉秧混杂在野花中,木门也已经被谁家拆卸,拿回去烧火了。

踩着这些杂草,我一心只想进入曾经的那个小院,戢往昔就在身后打着手电。我看到了与外面相差无几的模样,杂草丛生,野花遍布,地肤草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成片的拉拉秧,槐树有的已经只剩下树干或是树墩,旁边的夯土屋倒还算完整,只不过全部被野草包围着,足矣可见这几年已经没人来过了。

但那个木制秋千,还依旧在用力摇摆着。我坐在上面,倒是惊醒了它,许久不曾见过生人的秋千现在也好像有些承受不住我的重量,开始发出“吱嘎”的声音。

戢往昔就在身后轻轻给我摇着,草丛里的蟋蟀争相演奏,风渐渐停了下来,我也慢慢入了梦。

等再醒来,我正抱着戢往昔的腰,侧躺在酒店的床上。戢往昔就坐在旁边,摸着我的头发,低头脉脉地看着我,见我醒来,他才把挡我眼睛的头发捋到一边,问我早餐想吃点儿什么。

回到焱江,我其实还馋着时奶奶的那一手蘑菇汤,可让她这个痛失亲孙的老人给我煲一碗汤,实在是太残忍,那我也真是太不懂事、太不要脸了。

“附近的一家小笼包很香。”我想起之前跟时惟雪四处转,碰巧在那里吃过一次早饭,他家的小笼包调味很不错,我念念不忘,旁边就是经营多年的李婶云吞。

等下楼吃了饭,我和戢往昔又返回到暮年小巷。昨夜的风倒是把今天阴沉的云给刮了来,高硕的梧桐树又给整条小巷子增添了些低沉晦暗,我看见时奶奶家的门开着,旁边的黄灯还在亮着,只是不如昨夜明亮。

“这是今朝吗,”一位从家门口走出的老太太见着我,不敢相信地走近看了看,确认是我后才抓起我的胳膊,“真是今朝啊……”

她的声音引来其他人,曾经的街巷的爷爷奶奶在看见我都跟抓着我胳膊的老太太神情相仿,好像看见了鬼,但没有惊恐只有欢喜,仿佛我的存在对他们来说有些不可思议。

“奶、奶奶……”我结巴道。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老太太领着我走近时奶奶的家,含着泪向屋里喊道,“今朝回来了。”

开门的是时奶奶,她没哭,只是头发糟乱,精神萎靡,但在看见我的一刹那,眼里好像昨夜骤然亮起的那盏黄灯。

她不确定地试探问道:“是小今朝吗,真的是小今朝啊……”

听见她沙哑的声音,我瞬间不争气地湿了眼睛,落着泪把眼前这个小老太抱在怀里,泣不成声。

她明明哭得压抑,却安慰着让我不哭。她说在得知时惟雪死讯的时候,马上就想到了我,因为时惟雪是去找我的,他出了意外,在时奶奶的想法里,我大概也会遇到危险,所以她在白发人送黑发人后几天,一直没接到我的消息,便以为我也遇难了。

她敢这么想,那是因为她知道我跟时惟雪的关系有多么好,如果我没事,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回家看看,可惜我并没有及时赶回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说明那一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我只是一遍遍跟她道歉,把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说是因为我,惟雪哥才去南秋,才没了命。

时奶奶听着我的自责,掉着泪跟我摇头。她抬起头看我,把我脸上的泪水都给使劲抹去,她自己却硬生生地咽下所有的悲痛,装作坚强。

“小今朝,不许哭了,奶奶说不是你的错,就不是你的错,没人责怪你,没人会责怪你,这是小雪的命数,即便他逃过这次,也还有下次。你别再去想他,你还要好好生活啊,奶奶可就只有你了……”

她告诉我死去的人已然安息,活着的人还得活着。

时惟雪的父母在听闻自己儿子的死讯后扔下手里的工作,已经赶了回来,可怜他们为人父母,竟是连自己儿子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得,

时奶奶拉着我的手说了很久,久到她实在说不出声了,这才看见一直挂着担忧神色的戢往昔。她记性好,立马就想起这人是谁,她把话题转到我生活的地方,问我戢往昔待人如何,说我要是受欺负,就回来,回来和她一起生活。

我把所有与戢往昔的不愉快都忘掉,跟奶奶说:“他对我很好,他想过几年,等把手里的活处理干净,就带我离开南秋,到时候我就回奶奶身边。”

时奶奶同意地点点头,但还是想起戢往昔当年的事情,小心翼翼地询问我他有没有跟那些人接触。

为了不让她担心,我又一次撒了慌:“有贵人相助,现在只是在南秋做小生意,不干那种事的。”

我说出这句话,时奶奶才松了一口气,让我在南秋别得罪人,好好跟着哥哥,再把大学读完。

说起这个,我再一次想到时惟雪的大学,那是他苦读三年才换来的结果,可是录取通知书还没有送到家,他却已经不在了。

“小今朝啊,”时奶奶提起一个丑陋的笑告诉我,“等小雪的录取书到了,奶奶给你寄过去。”

这句话是很残忍的,好像我把时奶奶留恋孙子的东西都抢走了。

“奶奶不识字,也不懂这些东西,奶奶不想看着这东西一天天地变黄,小今朝就收着吧。”

听着房间里时母若隐若现的哭泣声,我本想给他们留个念想,可时奶奶态度坚决,她说那东西只会刺激他们夫妻俩,现在断了就是断了,所以我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奶奶,惟雪哥……埋在哪里了?”我不忍心地问。

时奶奶只跟我摇头,他不想让我知道时惟雪埋在了哪里,并非是讨厌我见他,而是她最了解我,若是把墓地告诉我,我会每年都去看他,生者已逝,她想让我把惟雪哥忘掉,好好自己生活。

她怕死人扰了生人的安宁,她太残忍,但又太过慈爱。

不知不觉,天已渐黄昏,时奶奶想留在我与戢往昔吃一顿晚饭。但她最近形体憔悴枯瘠,我实在不忍心再看她为了照顾我忙碌,又想到时惟雪的父母都在家中,便委婉地推辞了她的邀请。

走到暮年小巷的尽头,我回头果然看见时奶奶不舍的目光,死亡的沉重给她压弯了腰,可她在看见我时仍旧努力地挺住腰板。

我捏紧戢往昔的手,再次咽下所有的伤痛,而戢往昔再次跟我保证,他会找到凶手,从而让律法对凶手绳之以法。

晚饭后,我就一直待在酒店,季常均跟我确定了明天见面的地点和时间,并再一次因为时惟雪的事情安慰我。身边的兄弟几乎都了解了这件事,连学校都有所关注,焱江曾经的班主任知道时惟雪跟我走得近,特意委婉地问过我这件事,都给我含糊过去了。

时惟雪的死亡,我不想跟别人说太多,这种还没结疤就要撕掉的痛苦,我不想次次经历。

戢往昔不知道跟老爷子怎么交代的,他竟能在焱江待些日子,他的事情我没多问,他也不会无缘无故跟我用这些内容说闲话,我们都很默契地避开有关他事业的事情。

哭过一下午的我有些伤神,刚想躺下睡觉,卫生间的门就开了,戢往昔围着一条白色浴巾走到我的身边,把手里的吹风机递给我,问我有没有兴致帮他吹吹头发。

我知道他的意思,单纯想找点事情让我做,免得总是乱想。

我又重新坐了起来,戢往昔就背对着我坐在床边,我跪在他的身后,调好温度后便没精打采地帮他吹头发。

“今朝,我觉得奶奶说的一句话很对,”他微微侧头,“活着的人还得活。我希望你能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让自己重新变回那个冷脸相对、桀骜不驯的男孩,而不是现在整日愁眉苦脸。你难道想因为这件事变脸吗,那以后等你再去看她老人家,她见你这副模样,是不是又会回想起时惟雪的事情?”

我的手停在他的发间,戢往昔不是时奶奶看大的,不是和时惟雪一起长大的,他自然体会不到我的难过。但同样,正是因为他没有体会过,所以他能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看待这件事,而不必牵扯进一些片面而复杂的情绪。

他说得其实很对,时奶奶并不希望我这样,她想看见的,或许还是之前那个喜欢粘着她、喊她做我自己最喜欢的蘑菇汤的戢今朝。

戢往昔见我迟迟不说话,于是转了身,跪在床上面对着我。

“今朝,你觉得呢?”

我觉得对,他说的很对。

我点点头。

他这才露出久违的坏笑,掐了一把我的脸:“这才是戢今朝。”

刚转型的我不愿跟他打闹,但是突然想起来之前说过的一句话,我说只要惟雪哥不死,那么戢往昔就永远是个妾。现在看来,戢往昔熬到头了,他也算是大老婆了。

我向后退了退,戢往昔见状,指着他仍是湿漉漉的头发,用一种困惑的目光盯着我。我把吹风机调到最烫,一把薅住他的黑发,逼他把腰跪得直一点。

“你之前打我那一巴掌我还没报仇呢,”我拿着吹风机狂扫他的头发,抓着他头发的手也有些烧得慌,“以后还敢不敢甩我耳光?”

戢往昔作投降状:“不敢了,实在不消气的话,你打回来。”

在极烫的热风下,戢往昔的头发摸起来已经干了,我关掉吹风机站起来,睨着他:“自己扇。”

话音刚落,戢往昔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声音清脆,一点也没有手下留情,把我吓了一跳。

“解气了吗,”淡淡的红印显现在戢往昔的右脸上,他毫不在乎笑着抬头看我,“不行就左脸再补一个。”

我骂他:“傻逼。”

我没下令,戢往昔就没有下一步,但他明显蹬鼻子上脸,看见我略有略无地勾唇浅笑后,竟是迅速站起来抱住我,把我压在身底下。

“别乱动,”他擦拭着我仍还有些红肿的眼,低头亲了亲,“哥哥好久没吻过你了。”

我僵硬地问他:“只亲吗?”

他好笑地看我:“不然呢?”

“可是你硬了。”

他的下体与我的腿部就隔着一条浴巾,因为方才我要入睡,所以是只穿着‍‌‌内‎‌‍裤‎‍‌‎的。戢往昔身体的所有变化,我都能很快的反应过来。

他向下看了看,目光又重新回到我的脸上:“要做吗?”

“你之前都是强迫我的。”

他没否认:“嗯,但今天做不做由你来决定。”

我不直面拒绝他,而是叉开到另一个话题:“我想睡觉。”

“那你可以给我一个晚安吻吗,亲嘴的那种。”

我盯着他的嘴唇看了一瞬,无起伏地骂了他一句“不要脸”,随后环住他的脖子,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但他已经张开了口,很明显是等着我对他舌吻,我偏不如他所愿,让他今晚上睡不着觉,就在他唇上简单地印了一章,便退开了。

“下去,我要睡觉了。”

戢往昔笑着舔了舔嘴唇,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睡吧。”

或许是今天真的哭累了,在头沾枕头的那一瞬,我就闭上双眼睡去,这一夜是没有梦的,再次睁开眼就已经到了晨鸟叽喳的时刻。

身旁的戢往昔还在睡,他抱臂伏在我的肩膀上,呼吸均匀起伏,显然是还在熟睡着。

我把他平放在床上,然后慢慢起身收拾自己。与季常均约定是上午九点见面,现在已经快八点,我打算一个人过去,毕竟朋友相见,就没必要非得带着戢往昔。

洗漱过程中,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有些微肿,所以在下楼买早餐的时候,我买了一瓶冰水外加一袋冰块,趁着坐车的时候敷在脸上。

季常均自高考结束,便一直在老丈人这里打工,以他的话来说,既能赚着大学的生活费,也能随时随地见女朋友,一举两得的事情,他自然很是乐意。

当我坐车来到他指定的地方时,一眼就看见了他身边那个靓丽耀眼的姑娘。常晓君不再是记忆中那么俏皮可爱的女孩子,如今考入大学,她也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站在季常均身边有种说不出来的般配,两人看起来一个温婉,一个阳光。

从我下车,他们二人就走了过来,常晓君把手里的花送给我,我不认识品种,但必然是要礼貌接过。他们两个人都知道时惟雪去世的消息,季常均是自己班的同学,自然感触也深一些,常晓君虽不在同一个班,也不在一个学校,但是之前我在常老板这里打假期工,时惟雪经常来看我,也会跟她见几次面。

就是这几次面,常晓君便记住了这个男孩。

“哥,”常晓君对我从小叫惯了,现在也改不过口,“斯人已去,生者已矣,我想要是惟雪哥知道你一直因为他的死亡而活得不痛快,他在那边也不会好过的。你得笑着看每一天,这世间万物,都得用你这双眼睛,来替他看遍了,所以哭坏了,就不好了。”

我心虚地搓了搓眼,装作进了沙子:“我早就缓过来了,哪儿还会哭。”

“就是哭了,”常晓君从包里拿出常带着的镜子,举着给我看,“你看看你的眼,冰块也救不回来的。”

季常均在一旁安静地笑着,我有些吃不消这种被安慰的场面。

我曾经多么风光嚣张的一个人,现在反倒成了别人的看点,尤其在面对老同桌的时候,更是有些不自在,不由得上前一步,抓住小胖子的胳膊,然后拍了拍:“瘦了,肌肉也结实了,但和我打一架未必能赢,还得练。”

季常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当然打不过大哥你了,但是保护君君,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毫不客气地指着他:“晓君受欺负,我第一个找你。”

“好,”季常均认真道,“倒时候我不跑,就老实地等你收拾我。”

常晓君笑着挽上他的手臂,对我装模作样的严厉表示不满,让我不要回到家就欺负她男朋友,要给她男朋友面子。

公主发话,那当然得听。所以接下来由常晓君做主,她要领着我们,尤其是我,转一转最近刚建好的一些地方。焱江虽然落后,但也在努力赶着建设的脚步,毕竟不是每个地方的成功都一蹴而就,慢慢来,成果也会逐渐显露。

我走在她身后,看着脚下这片熟悉的土地,仅仅是半年的时间,这里的大部分都与我记忆中的模样相差太多。这里靠近工地,前几年都在规划着建模,所以我并不常来,也偏为陌生,且附近都是工厂,一般的学生是不会来这里的,就连我在常老板那里打工时,这里也很少踏入。而现在,周边的楼房都已经盖好,绿植也葱葱郁郁,环卫工人也会拿着蒲扇坐在树下乘凉搭话,不远处的湖水里的喷泉溅射得很高,天空挂起一道彩虹。

“对了,你们知道西山那边有一条十分湍急的河吗?”常晓君看到那道彩虹突然就提出这个问题。

季常均摇头,他以前可是宅男,家又住在学校附近,地理位置偏东,平时是不会来西山闲逛的,而我虽在常老板的地方打工,但是基本是三点一线,暮年小巷、工地以及偶尔跟常老板回家做做客,虽然知道西山,但是并未去过,也不曾见有河流。

“你们都不知道啊?”随后常晓君理解地点点头,“那边比较偏,再往西边有一座山,除去进山采药的老人,一般没有人过去。不过我爸前几年在这边建了一个厂,离着那河不远,在政府同意后就找人花了些功夫,疏通引流了一下。这不,就那个顶着彩虹的河,就是西山河流来的水。”

“那现在那个河还在吗?”季常均问道。

常晓君回答他:“在的呀,只是不如之前汹涌了,倒真像普通的河水了。我们去看看。”

西山离着我所在的位置不远,只不过要经过一些厂地,所以绕路花了许多时间。大概走了半小时,我看见一处警示语标志,无非是“前方河流危险请勿靠近”之类的话语。我们站在安全区,看见也有其他的大人领着孩子在阴凉处吹风,一些背着竹篓的老太正挨个从西山的陡坡上拄着拐杖下山。

常晓君突然来了拍照的兴趣,她摘下编织帽戴在季常均的头上,然后走到一个还算居中的位置,摆了一个pose,让季常均找好角度给她拍几张。

我看着那身着白裙的姑娘,笑得温婉大气,热风偶尔把裙摆吹出波浪,发丝轻柔地伸向那身后的平缓的河,像斑斓的河水里绽放的一朵白莲,实在美丽。

但这场面,我却有些熟悉。

突然,手机来了一条消息,是戢往昔问我几点回去,他来接我。

这时,我很快就想起为什么觉得眼前的场景颇为熟悉,在季常均拍下最后一张照片之前,我也按下了快门键,把这张照片发给了戢往昔。

我问他熟不熟悉,戢往昔果然猜出我的想法,并问我在哪,他想赶过来看看。

我把位置发给他,又趁他赶来的时间,询问了常晓君一些问题。

“晓君,你说你爸爸在这边建了个厂,但是我听说,建造工程之类的事都要打探当地的风水,这里离着这条河这么近,当年河水又那么急,你爸为什么要选这里?”

“我也不知道,而且他选的是离这条河最近的工厂,”常晓君指着离我们最近的那座楼,“而且提出疏导这条河,也是他做的。”

我趁机问道:“为什么要管这条河呢,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

常晓君摇摇头:“这种事他不会告诉我,如果真的发生,他们这些做老板的自然会知道,如果你对这种事感兴趣,我们去问问呀。”

人类其实对死亡是有一定的恐惧的,但常晓君却并不害怕,反而起了八卦的心,恨不得立马冲到常老板面前,问一问他近几年有没有发生什么命案。

只不过很快她就被另一个东西吸引,只见她摇了摇身边的季常均,指着路边说道:“哎哎哎,以后你也买这种颜色的车好不好,真的很好看。”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心底蓦地翻了一个白眼,那辆蓝色的凯迪拉克无疑就是戢往昔的车。

果然,戢往昔从车上下来后,常晓君瞬间把手放下,眼神里有些畏惧但又好奇。

戢往昔的气场果然很大,且不笑的时候模样伪善,他朝我们走来的时候,常晓君明显是慌了,以为是要来质问为什么乱指他的车。

但季常均是见过戢往昔的,并且记忆深刻,他在看清楚脸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安慰女朋友,而是看了我一眼,好似在问我回焱江是不是没有经过戢往昔的同意。

“今朝,”戢往昔靠近我便喊了一声,然后又开始向其他的人自我介绍,“戢往昔,戢今朝的哥哥。”

听见戢往昔这么说,常晓君这才回神,礼貌地对他喊了一声,才低下头掰着季常均的手指。

戢往昔的突然加入,让周围气压降低,都凉爽了不少,我见他朝西河看了看,又转头看我,这才轮到我的表演。

“常老板之前很照顾我,你既然来了,和我一起去看看他吧。”

我能这么说,戢往昔自然知晓其中的深意,他毫不犹豫点头,让我们上了他的车,在常晓君的指引下,赶去了常家楼下。

常老板爱妻女,平时有空闲着就会在家亲自做饭,所以开门的就是常夫人。她见到我的那瞬间,还抱怨我是不是把他们都给忘了。

“快进快进,你常叔在厨房做着饭呢。”常夫人啰嗦了许多才勉强接过我哥手里的礼物,然后又对着厨房喊道,“老常啊,多做几道菜,家里来客人啦。”

“啊,谁来了啊?”我看见一个身穿围裙的男人拿着铲子从厨房里走出,在看见我的时候惊讶多时才说,“这就添菜。”

这顿饭最后是夫妻二人忙活着做完的,饭桌上我对这夫妻俩的手艺赞不绝口。

我已经许久没见常老板了,转校前的那个暑假,焱江的气温骤然飞升,时奶奶担心我吃不消,就不让我去工地,况且那时临近高三,她老人家总觉得学生还是要以学业为主,我在她和时惟雪的说服下,最终还是没有去工地打暑假工。

现在算来,也该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了,所以当看见常老板的时候,就要格外亲切些。

大人见面,无非就是询问几个问题,比如从常晓君嘴里听说我转学去了南秋,就问我在那里适不适应,另外我身为学生,他当然要关心我现在考去了哪个大学。

在听见我说梅职的时候,他了然,说留在大城市里以后工作的机会会很多,很支持我在那边发展。

“常老板,”戢往昔客气地伸手,“谢谢您这几年一直关照着我这个弟弟。”

常老板立马回握:“哪里,他和晓君一般大,我当初第一眼看见他就像是看见自己的儿子一样,我又是长辈,理应照顾着。”

我没有跟常老板提起过自己有个在南秋的哥哥,毕竟当时戢往昔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而我又时常寄居在时惟雪家中,自然也就把他们当做亲人,自己的父母都是简单略过,只把戢灏当做死人,说他与我妈都早逝而已。

但戢往昔能来到这里自然不是为了感谢常老板的,他照顾我的时间不比时奶奶,时奶奶他都没有好好感谢过,常老板就更提不上。

所以饭后收拾残局后,戢往昔主动靠近常老板,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其实我来这里,主要还是有件事想问您。”

戢往昔看了一眼身边的几人,常老板自然也发觉了,他很快便明白戢往昔的意思,就要带着他去书房。我本来也是想着走开的,但是戢往昔瞬间拉住了我。

等我们一起进入书房,我转身关房门的时候,就听见他没有跟常老板说一句多余的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早些年西河那边有没有跳河的事情发生?”

他太直接,我与常老板均是一愣,但常老板的表情很明显,那其中不仅仅是初听这份消息的震惊,其中更多的还掺杂着难以掩盖的惶恐与悲哀。

戢往昔是何等火眼金睛,不给他撒谎的机会:“您果然知道。”

常维扬不愧是做老板的人,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用一种长辈的严肃语气,有些不悦地诘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那也就是说,这消息没有传开,很是严密。”戢往昔解读了他这份追问,然后把存在手机里的视频播放给他。

看到这份视频后,常维扬再次放大了悲伤的情绪,他凑近看了一遍又一遍。我在身边听见他逐渐不平缓的气息,便知道他肯定知道什么。

果不其然,最后他只说了两个字:“是她。”

这两个字让我和戢往昔愣住,戢往昔反应过后立马试探着问了一句:“您认识里面的谁吗?”

“认识啊,”他指着那个白衣女子,确认道,“我们认识的。”

随后,常维扬就跟我们说起了当年他所目睹的事情。

当时,也就是前几年刚拆卸的游乐场周围都是小孩子,常维扬很有经商头脑,他见状就买下了这块地的使用权,在这里新开发了这么一个游乐场,毕竟钱没有怕多的,他为的也是自家的收益。

果然建好后,等一切设备的检查全部安全,游乐场开放,每天都会有大片人带着孩子前来游玩,常维扬也确实赚了不少。而他作为日益红火的游乐场老板,自然偶尔也是要前去观察情况的,但就是这么一去,他遇见了一个女人。

“她那天抱着一个孩子,就在一个秋千旁边看着,我看他们二人亲昵的互动,一眼就确定了他们的关系。当我想过去跟她打招呼的时候,却看见她被一个男人叫走了。”

“起初我以为那是她丈夫,他们在原地说了什么,我看见她抱着孩子走向了一旁的草丛,然后就跟着男人离开了这里。父母怎么会丢下孩子不管呢,遇见这种事,没有一个人是不好奇的,我想过去找那个孩子,但是路过门口的时候看见她被推搡着上了一辆车,里面有很多人。”

“那时孩子我已经忘了,我第一个想法就是,她会有危险。”

他的描述与我的记忆越来越重合,我感到很是熟悉,也好像通过那两片树叶,看见了自己的妈妈。

“我看他们开着车去了西边,我就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身后,最后来到了西河附近。当时那里没这么好,荒郊野岭也算得上,旁边又有一座山,很少有人走动,也就是在那儿,我听见她哭着说了什么,看见她在挣扎后纵身跳进了身后那翻滚的河水中。”

“他们其实在河前停留了一会儿,我完全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报警的,但是我没有,因为我看清了一个人的脸,和当时找一个赌鬼讨债的人的脸一样,我就知道这群人是什么身份了。晓君当时已经三岁,我不能因为得罪他们而把自己搞得家破人亡,所以在目睹她跳河之后,我就偷偷回去了。”

“等我再回去找孩子的时候,孩子也已经不见了。”

常维扬说到这里停住,那些恐怖的回忆再次奔涌进他的脑海,他现在不再年轻,每日工地里的业务他也会忙得焦头烂额,现在再去回忆这种事,倒让他脸色有些苍白。

“你说你认识视频里的这个女人,你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我和她是大学同学,我…”常维扬突然笑了笑,“不提了,不重要了。”

他这个笑意味颇深,但我与戢往昔还是猜到了一些,只是没有再多问,毕竟这算是长辈的私事,更何况又是过往,常晓君都有了男朋友,再说这些实在没任何意义。

戢往昔稍微缓和几秒,便问出一个好似不太重要但其实最基本的问题。

“那请问,她是否叫代晴?”

“不,她不叫代晴。”常维扬从回忆中缓回神,我们之间彼此的神情中都带了一些疑惑,但是接下来他的话,更是给了我当头一棒。

他说,女人有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她叫楼知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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