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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色迷心窍的拉郎产物。声名狼藉的文士和戍边征战的将军,在应天府里歇一歇吧。

-----正文-----

狄青搬来得很早,那时的应天府人丁稀落、满目焦土,甚至连知府也是刚刚走马上任。

知府早便听闻过面涅将军的美名,殷勤打扫出一座小院请他住下。矮矮的红窗映着黛瓦白墙,院子里只堪堪放得下一个水缸并几条长凳,是那时知府能拿得出的,全应天府最体面的屋子了。

人少地荒,小偷强盗自然四处横行。知府天天满街捉贼,带着仅有的两个小衙役忙得脚不沾地,破牢房天天塞满犯人。于是狄青闲下来的时候也开始在街上巡逻,持长刀着轻甲,气势凛然,宵小自然不敢来犯,应天城里的风气终于得以一肃。

只有一开始出了点乱子,狄将军常年征战,本就气势迫人,又戴一獠牙兽目的铜面具,实在吓煞人。刚巡街的头两日,狄将军走到哪都能吓出一片小孩的震天哭声,连望火楼上的差役都听得耳朵疼。

往来乡民们虽然知道狄将军心善,但也不免总被通身的气势和那张铜面具所震慑,每每遇见都战战兢兢。唯有住在隔壁巷子的唐伯虎,在街面上遇见时,会自自然然同他笑盈盈拱手道一声好。

开早餐摊的妙妙,本就生性胆小,狄将军提刀而过,吓得她打翻了炸油条的滚油大锅,差点浇了来吃饭的杜家婶娘一身。杜家婶娘泼辣性子,登时就竖起眉毛破口大骂,硬要讹巧手妙妙两串红果子。一时间,小小一条短街鸡飞狗跳,竟教个采花小贼觑得了这空,趁乱跑脱了。狄将军一路从太平里追到板桥里,斜跨大半个应天城才终于把人揪回来,不成想竟然是个只知道偷石凳子的笨贼。

待到再巡街时,狄将军暗自思忖一会,还是摘了面具。将军美姿容,只是面具戴久了,不免自己有些忘了这事。这日刚出门,隔壁见着将军身影就流着眼泪鼻涕吓跑的小孩,今天坐在门槛上愣愣仰头看他都忘了抹鼻涕,包打听更是立刻扑过来抱着他的大腿非要递糖葫芦与他吃。

更巧的是,刚出巷口,狄青便遇见了唐伯虎。唐先生怀里拢着清早刚折的桃花从他身旁过,尚氤氲着晨间雾的花瓣微微碰上他面颊,自有一派‌‎‎美‍‍‎‎‌人‎‌如玉如花的气质。于是狄青便在路边略站了站,本欲待他走近,同他道声早。不曾想,唐伯虎随手挑了一支桃花要递到他怀里去,狄将军一拱手,花枝斜斜一错,竟正巧探进了将军衣领里。

竟这样不庄重!狄将军面白,一时羞窘便立刻连着耳朵都烧红起来,强行镇定着满口说实在是巧。唐伯虎却不放过似的,挨过去偏说是实在不巧。狄将军将那支桃花攥在手里立刻就欲走,那人竟又笑意盈盈贴近他耳边道:“我观将军,面胜桃花。”

是以,那一日,狄将军统共只出得门三五步,就又把面具戴了回去。好在看得时日渐久,大约也没那么骇人了。

因着这事,此后整整一月,狄将军巡街都没再往唐伯虎住的长干里去。怪的是,虽然狄将军没去,两人却也没少遇见。狄将军在早餐摊吃早饭,唐伯虎便在旁边的肉摊同那位状元摊主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狄将军刚到竹林劈竹片,唐伯虎领着一群姑娘就进了隔壁的团扇作坊。不知是不是错觉,狄青总觉得唐先生风流昳丽的眼波时不时便会在他身上浅浅地搭一下,而当他察觉到回看过去,唐先生分明又只是在忙着手里的事情,自自然然抬起头来迎着他的视线一笑。

狄青越发避着唐伯虎走了。

大概是因为狄将军这般“因私废公”,这一天,知府大人领着人在长干里抓出两个带刀倭寇来,甚至有一个就藏在唐伯虎的院墙底下。

唐先生素来是知府的得力助手,主建了应天府无数的集市琴楼花灯台,现下正全心全意忙着重修琉璃塔,此事若成,应天府必能再邀来几位名士。

这种时候可绝不能有闪失。

这天下午,狄青刚从瓷器店忙完出来,就接到了知府的邀约。知府大人笑得很温和,亲手给他倒了茶,又聊着闲话让过两轮茶点,终于慢慢阐明其意,原来是想要狄青搬去长干里与唐伯虎做个邻居。

狄青本就因倭寇之事自觉失职,和他同住的梁媛媛郑鹏又互生情愫不自知,整日为了些抢白菜借钱扔垃圾的小事吵吵嚷嚷,闹得不可开交,搬了倒也清净。狄青莫名想起那人含糊带笑的尾音和好闻的桃花香气,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知府看出他的动摇,加倍以利诱之,咬牙许了一池温泉给他。半推半就间,这事就定了下来。狄青再从府衙出来时,身后就已经跟了一溜帮工,都是知府派来立刻要帮他搬家的。

狄青搬进新宅子时,又是唐伯虎刚领着姑娘们建好温泉收工。两拨人正在门口遇住,狄青再躲不开,端正神色同他道谢:“唐先生建琉璃塔本已辛苦,修温泉这等小事本不该劳动先生的。”唐伯虎笑盈盈满口只道:“狄将军来此,唐某实在、有幸。”狄青听得这话如此亲切稠密,大有深意,一时便无言。唐伯虎仍不依不饶,靠过来搭上他肩笑:“在下一身安危,日后可就全仰仗将军护持了。”

盔甲坚硬,狄青瞥见唐伯虎的手臂上蹭出了浅浅一片红痕,像桃花。

正巧这一夜月色好,温泉热腾腾氤氲着雾气。狄青便除了衣服泡进去,他行伍多年,不免有些旧伤,泡一泡松缓得多。却见高台上,枝叶浮动间,有个暗暗的人影,他凝神望去,粉白衣裳,竟是唐伯虎。

狄青早就听闻过这位“吴中才子”的名声,词采风流,尤其擅画,和他的文采一道远扬的是他荒诞不羁的名声。应天府相识这些时日,他冷眼观之,只觉得传闻不实,在女人堆里工作时他清正自持从不逾矩,是真正的高洁之士。可如今这位高洁之士怎么也像行伍兄弟般,做这种粗俗的玩笑事?他拧了拧眉,无奈呵道:“偷看我是要长针眼的。”

这样沉的夜色里还能被发现,狄将军实在是目力过人,唐伯虎心中暗暗叫苦。这次才实在是巧,傍晚他在高台上喝了半坛子酒,抛书一睡,就到了现在,本欲偷偷摸摸溜下高台去,却被抓了个鬼鬼祟祟的现行。唐伯虎直起身来。

狄青道:“唐先生文人雅士,怎么也做这种事?”

唐伯虎拎着酒坛子,坦坦荡荡地坐到温泉边上来:“文人雅士?好久没听过的评价了,狄将军不知在下的名声如何吗?”

狄青道:“唐先生在意人言?狄某既有眼睛,自然看得见。”

唐伯虎朗朗一笑,直直便踏进温泉里去,衣摆立刻便浸得湿透。狄青一惊,伸手去拦他,自己脚下却不慎一滑,反被那人扶住,说了句实在很不成体统的调笑话。

酒气混着桃花香,扑面而来。狄青心下千回百转,一言不答,只脸色涨红。

唐伯虎把酒坛子递给他:“狄将军?”

狄青多年戍边,日日枕戈待旦,想家时也不过一碗就便罢,酒量实在算不上好。唐伯虎不知这事,拿的是自家酒馆里从前存下的烈酒,入口清淡,醉人却快。

几口下肚,狄青就已半醉,口中念道:“桃花…桃花…不,不是…坚壁不争,张翼而待…”他挣扎着要起身。唐伯虎轻轻把他按回去,伸手抚他额角的刺青:“这里已是应天府了,狄将军,桃花还没有落尽,不必慌忙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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