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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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叫夏柔的姑娘,大概是一年多前到的曹家。母亲电话里和她说这个事的时候,恰是实习的主管想要拉她去出差被她装病躲了的那个晚上。彼时惊惧不已的她打起电话,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又从哪说起,恰逢方姨忙于布置夏柔将要住下的房间,没听出何莉莉的异样,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夏柔的事情。一席故事听下来,何莉莉的注意悄然转移,多少心疼起这个将要寄人篱下的姑娘。
临近实习期满,何莉莉的实习工作很忙。实习公司不大,但偏要学大厂做派,一堆堆冗余的机构和组织类工作,员工忙不过来,就把这些瞧起来没意义的事情丢给一众实习生,但实习生自已还有绩效的考核和实习评定的指标,再加上还有六七个不干实事或者总是搞砸的人挤在团队中,一个个全然忙得混天黑夜,几要不知昼夜节律为何物。
便是在这样的忙碌中,夏柔的事情一件件地传来,方姨与何莉莉的电话占“柔”比迅速增长。夏柔听话,夏柔讨人喜欢,夏柔跟几个哥哥关系很好,夏柔很努力,夏柔喜欢看书,夏柔之后要去南华上学,夏柔最近在跟着曹阳晨跑,早上出门时路过方姨房间还会特意放轻脚步,夏柔……或许是方姨近来平稳的生活终有上个波动,或许是方姨兴奋于曹家终于多了个女孩,或许是方姨心疼怜悯这个孤女,或许是方姨察觉到之前说起夏柔的事情切切实实的缓解了何莉莉的不知道什么不良情绪,方姨总爱在电话里提上一嘴这个小姑娘的动态,是以在何莉莉实习结束,第一次与这个叫夏柔的孩子见面之际,对她已有相当的了解。
按着方姨的意思,何莉莉带着夏柔穿梭在主楼的一间一间房子里。小姑娘就像电话里说得那样,乖巧而老实,身份尴尬却在往来中镇定自若,稳稳地接住了何莉莉甚至有些刻意的热情,就像她本就该存在于这个地方。甚至于她在四楼夫人房间门口冷冷地向何莉莉扫来的那一眼,瞧着何莉莉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蹦跶。何莉莉心态彻底失了衡,恶意开始蔓延。她一面谴责着自己,一面用这栋四层的主楼引诱着面前的这个小姑娘,用过往的时光用一派枯燥的金碧辉煌攻击着这个小姑娘,一面觉着自己的言辞行径拙劣而幼稚,一面又感觉到无比的快意和解脱,就像架在了聚光灯下的舞台,一路亢奋而孤寂的进行着。
只是舞台落幕的时候,观众夏柔没多说句什么,只眼里多了几分失落和无趣,愈发嘲得何莉莉像个小丑。
那天晚上何莉莉倚在墙边,听着方姨熟睡的呼吸,静静地坐着。亢奋和紧张已然过去,思维的弹性还没有恢复,何莉莉感到整个人空空的。往事一截一截没头没尾地涌上心头,各种繁杂的情绪开始交织。
想起喧扰铺面二楼,一群亲戚在楼下为着铺面的归属争执不休;想起瞧见她倚在树旁的曹兴,撇撇嘴跑到了石桌后面,半路被曹斌逮了去;想起曹安在主堂回礼,偷偷咬了块糕点被训了一顿;想起一年级交上的那两个朋友,骤然别离,失了音讯,现在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太清;想起同学们拒绝别人需求时一脸的理所当然的感觉;想起六年级择校前的惴惴不安;想起中学椅子上时不时的墨水修正液;想起一节节难捱的课程;想起只来得及叫上声名字的立在树下的老班;想起封闭学校里一板一刻的令行禁止;想起文惜竹赠送的那本传记;想起主管踏得地板咚咚响的办公间……
天色熹微。
墙的另一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路过房间时仍旧有意放轻步伐。何莉莉头倚着窗沿瞧见缀着曹阳喘着气晨跑的夏柔,微风带着他们头顶的树叶摇晃,甩下几滴露水,沾湿了外披,两人倒是浑然未觉,渐渐远去。
四楼房间上了锁之后,方姨就很少在电话里提起夏柔的事情。汾市的房子租好后,何莉莉回省城曹家的次数也稍有减少,知道夏柔的事情就更少了。每次见面,两人都只不咸不淡地点上个头。夏柔瞧向何莉莉的眼中的冷意消散了些,但总叫人觉着很远,眼里有着怜悯和一种不知是什么的情绪。何莉莉倦于去解构这样的眼神和情绪,索性回避了不再看,就这样过了这一年的时光。
何莉莉回过神来,曹阳和夏柔已然绕过小园,她匆匆收了收思绪,与门卫打上招呼,进了配楼。
还是窗前,晚风和煦,着实是一个休憩的好地方。
参加宴会的车一辆辆地滑过大门,刺眼的白光亮起而又滑过,最终黯下。车上下来三三两两的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路灯的光打到他们身上,会片片点点地反射出微光来。
弦乐声响起,而后是各式各样的器乐,杂在一起,难以分清。人的声音也渐渐响起,混杂其中,难以辨别。间或有穿了华服的人出门透气,从暖暖地大厅出来,乍遇了八月的冷风,总得打上个哆嗦,抗得住的,瞧了会月亮或是小花园再走,抗不住地,匆匆又缩了回去。
鬼使神差地,何莉莉换上了一条鹅黄的长裙,晃悠去了主楼。
客人大多散了,有些个生面孔在处理着席面。何莉莉穿行其间,瞧着长桌上一盘盘或残或空的碟子,当然,也有好些就像刚从蒸锅或者烤箱里取出来,甚至点缀的小花仍旧娇艳地开着,未现一丝颓靡。何莉莉捡起一条扣开了的手链放到桌上之时,眼角瞟见楼梯转角处,一个生面孔正扶着曹阳往外走,略显不知所措。
鬼使神差地,何莉莉凑了过去。一句“怎么喝成这样”,顺利从对方手上接过了曹阳,挪到了在了曹阳二楼房间的床上,轻手轻脚地盖好被子,何莉莉转身,想要继续去瞧承包商清理席面。
鬼使神差地,何莉莉没能开门,又坐回了床上,接着透过窗户的月光,静静地瞧着曹阳。或许是觉着宴会还没结束,曹阳睡得不很踏实,眼睛间或轻轻颤动,带得睫毛跟着颤,在总板着的脸上,显得颇俏皮。
外间收拾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应该是在撤大件的东西,交谈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外面甚至响起了货运车的声音,应该搬的差不离了。
鬼使神差地,何莉莉又放下了已经搭在门把上的手,回到了床上。曹阳已然熟睡,呼吸绵长而均匀。方才还蹙着的眉头现在全然舒展开来。何莉莉支起脑袋,继续借着月光瞧他。刚刚喝了的酒还没散,曹阳的脸微微泛红,耳廓也微微泛红,柔合了原有些清冷的月光。原先盖好的被子被他撇在一旁,礼服扣地忒紧,直直地贴着脖子,随着呼吸轻微地移动。
鬼使神差地……
曹阳醒来的时候,何莉莉就那样看着他,也不说什么。
曹阳很快明白了情况,瞧向何莉莉的目光里带上了冷漠和鄙夷。何莉莉垂下眼睛,不愿去听之后冷冷的话语。在曹阳的书房里,母亲铁青着脸,曹阳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何莉莉杵在一旁,怔怔地,思绪散开,不知道落在哪个地方。
方姨在耳边说了些什么东西,何莉莉记不大清了。只是回过神的时候,已然不见方姨的声影。站台前颇冷清,等了许久都不见公交到来。秋日高爽的风下,间或路过几两私家小车,带来一阵气浪,扑向站台旁的人。
何莉莉回到了汾市家中,躺倒床上。
何莉莉是被楼上小孩子跑来跑去的声音闹醒的。天已经黑了下来,窗帘的缝隙间留下了一条光,叫人勉强可以视物。何莉莉想捞起手机看看几点了,结果一手砸去,反将手机推下了床铺。继续躺着发了会呆,何莉莉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走到墙边先开了灯。
床上一大片血迹,裙子上也沾了好多。
何莉莉吓得一激灵,霎时清醒了过来。忙换了裤子,垫了卫生棉,把床单和脏了的裙子丢到洗衣机里卷上,捞上手机,打车去了医院。何莉莉读过蛮多小说,虽有慌张的感觉,总体还是蛮镇定地。排队等叫号的时候还顺便溜达到医院楼下买了个烧饼填了填肚子。只是卖烧饼的老板多瞧了她好几眼,却啥都没说,挺奇怪。
在检查床上,因为双腿地分开,又是一些血流出来。何莉莉平静地跟医生表述了一下类似于只是处女膜破了,也可能恰恰来月经了,下面有些疼,想看看能不能吃止痛药。值班的医生先是没搭话,拿着个凉凉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检查着,好一会才抬起头来。开口就是一句:“膜什么膜。”而后深深叹上一口气,放缓了语气问道:“是不是发生了非自愿性行为?”何莉莉怔了怔,答道:“没有。”医生又说起这个情况得尽快准备手术,了解到何莉莉是一个人来的之后,让她自己签了几个字然后让尽快联系家人来。
在进手术室之前,医生还特意又问了一遍:“是不是发生了非自愿性行为?”大有何莉莉说上一句是就马上报警的架势。
何莉莉还没回答上,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入眼就瞧见了支着脑袋靠在床边睡着了的方姨。何莉莉轻轻侧身,想看看这是在什么地方。被子的移动带滑了方姨的手,醒来了的方姨见着何莉莉,哑着声说上句“你消停点”便匆匆跑出了门找医生。
按实答了医生的问话,记了医生的叮嘱,方姨忙跟着护士去取药。医生又确认一遍:“没有非自愿的性行为?”得到肯定回答之后说到:“阴道划伤,好多条口子,结了痂然后又撕裂了,缝了几针。”
何莉莉有点子疑惑:“我以为只有处女膜破了的。”
医生蛮无奈的样子:“你从那里知道的这些东西。”
“书上。”
“什么书。”
“小说啊漫画什么的。”
医生叹了口气,讲到“以后少看点这些书吧。这次要是再晚一些,血失得多了,就特别危险了。”
刚刚赶回来的方姨似乎就听到了话尾的“危险”两个字,声音有点子打颤,问道:“怎么样,现在是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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