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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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必要搞成这样吗?”面罩被扯下来摔到一边,张柬磬嫌恶地踢了踢脚边不省人事的下属。
宋兆执抽出根烟丢给他,喊着烟的嘴吐出含混不清的字词,“我答应的。”
“嘿。”手上的烟被重新扔了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善人呢。点火。”
张柬磬看着浓雾中自己吐出地薄烟,“停滞的时间是最好的保鲜剂,这句话所言不虚。他走了这么些年,原本的深恶痛绝好像灰飞烟灭了似的。“
烟灰轻飘飘的落地,”到了现在竟然还会开始怀念起往昔来。”
“哈。”腾绕的烟雾把宋兆执缠紧了,“人老了是会这样。”
“你真不会说话。”
最后张柬磬掐掉了还剩大半的香烟,“大幕拉开,我这个主要演员得去赶场咯,剩下的半截等着我到了阴曹地府再抽。”说到这,他有些嘚瑟,“老家伙,你就一个人在上面守着那些骨头渣子孤俦寡匹吧。”
“张柬磬。”宋兆执叫住了他,“我会把你和燕露埋在一块儿。”
背去身的人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他没有因此滞下步子,很快就消匿在了将尽的薄雾中。
宋兆执弯下身拾起因坠落而折弯的半截烟,不待他起身肩上就被一只胳膊重重压上,“这是你期望的吗?”
说完尤映撤开身,眼中也没有平日的刁钻促狭,他在宋兆执与燕清谈话时就到了,是张柬磬将他带过来的,当被安置在沙发上时即便疑云满腹,眼神变了又变却还是按捺住未出口的困惑,尤映不明白为什么宋兆执非得偏执地走到这步。
自打十几年前的变故后,自己名义上的父亲就被困住了——养父的死冲击出骇浪,白浪滔天任其䦶䦷也无法泅渡。
“这是蘅舟期望的。”宋兆执直起腰,折了的烟被他揣进口袋。
腹中的怨怼横冲直撞着,“那是我活该把一辈子赔给你们吗?”尤映突然对自己生出怜悯来,年少时如登春台,朝夕间便堕入幽冥,失了疼爱自己的养父不说,甚至自身难保最后成了他人的垫脚石。
宋兆执的默然以对无疑成了引线上蹦跶得火星子,说出的话都颇为咬牙切齿,“爸爸,你会回答我,为什么我会变成你们的牺牲品。”
“尤映。”宋兆执被迫着出声,像极了被水浇透了的老狗,失了过去也没了未来。
“有一年生日我约蘅舟去飙车,到了山顶抬头就是被铺满了星光的天空,借着还没褪去的肾上腺素,我问他有什么愿望,当时蘅舟对我说:他想要他的孩子不再浸渍进泥淖中。”
气噎在喉咙口,上不来也咽不去,最终尤映还是泄气了,“所以这就是你为我选定的路吗?”他无法指摘已死的养父,当年他本来是要过继给许蘅舟,又因为许蘅舟强硬的态度才记在了宋兆执的名下,即便这样后来与自己关系最亲近的还是那个没要他的许蘅舟,后来却也因为成了宋兆执的儿子才与死亡擦身而过。
“尤映你还有个儿子。”
尤映缄默了许久,强抑住发颤的手从口袋里掏出烟,右手划着钢轮却怎么也擦不出火星子来,最后自暴自弃地将打火机重新放回,烟嘴在指间搓圆捏扁。
“我想他了。”尤映扭了扭僵直的踝骨朝着张柬磬的反方向去,“要是父亲还在的话,我相信他不会赞成你的做法。”
等到脚步声消失,宋兆执才像是在回复尤映的话似的轻应了声,“我也想他了。”
然后逼仄的走廊再度拥有本初的悄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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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风让月下的银浪也弓起了身,啸鸣着将本就单薄的衣服吹成了脆纸,裹着薄衣的燕清实在不适合在这个天气出现,裸露在外的四肢被刮得麻木,嘴唇因为扯咬而留下的齿痕却在下一瞬就隐没了去。
“哥。”
即便吹散的黑发捂住视线,燕清并不意外,他将眼前的长发拨弄到耳后,“我都知道了。”
褚济栢走上前去,裹住了他已至冰硬的双手,“等回家了再同你说清楚,好吗?”低声下四的姿态,仿佛真把自己当成了燕清豢养的烈犬。
脑中的齿轮终于卡上,他缓缓握住褚济栢的手,“我不想回去。”
“你想去哪都可以,我带你走。”
“可是……”单衣和发白的唇为燕清带来的是从未有过的脆弱,“我不敢信你。”
缝出新肉的疮疤又再叫嚣着,喉头一紧晦涩不堪,“这次是真的了,哥哥,我不会再骗你。”
“可我该怎么信你呢?”漆黑的发张牙舞爪地飘着,整个人就像是呼啸风里零散拼凑起的木偶,却因着瑰丽的眉眼而像极了志怪故事里的罗刹私,“你教教我,小栢我该怎么信你。”
“我把我的命给你好不好?”恶犬心甘情愿地将项圈锁扣上自己的脖子,“哥,我求你。”在褚济栢心中缓解两人冰点之下的关系,可能也只有这一种方法了吧。
颤动的睫羽掩下眼底的动颤,燕清没有再说什么,顺从着回握上他。
在手指扣拢的瞬间,肉烧焦的味道伴着腹部撕裂的痛感传导至神经,褚济栢眼前一黑,膝盖狠狠砸向船板。
后颈被突然攫住,燕清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捏着向后倒了几步。
“哎呀,得亏你们在这的逗留,不然我可能还赶不及你们呢。”
张柬磬只是将手臂虚搭在燕清的肩上,他没有用枪顶上人质的脑袋,反而不紧不慢地下掉枪口的消音器。
“清儿,你和你妈一样总是在阴沟里翻船,你妈妈替我丢掉了N市的地盘,你更好,直接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消音器砸到地下的声还没发全就被张柬磬踢了出去,“我们来赌一赌吧,来赌你能不能活。”
“不赌。”燕清闷着声回道:“我可不敢跟你赌。”
身后的人闻言哼了下,转了个方向向后退去,“去船头。”
他不去看蜷缩在地上的褚济栢,而是在后退时尽力撇着头,“老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强风的摧折,燕清的声音变得低哑,“这就是你一直想做的吗?”
瞧不见张柬磬的表情无法确定下一句话该说什么,他只知道他们间沉默了太久,久到已经无可挽回。
“怎么想起来喊我老头的,这么多年真是白学了。”听着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话,燕清没有因此而岔开话题。
“你教我恨了这么些年,就是为了今天?”
“这不是你该管的。”
说不上来的情绪成了橡木塞子梗住气管,逼得眼泪直往下坠,“我们不该走到这一步。”燕清尽可能地压住情绪但耐不住生理上压迫,断断续续似是抽噎,“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张柬磬,你怎么和褚济栢一个德行,觉得自己默不吭声做出得决定就是最利于我的,将自己的意志强扭到我头上,你们都是个顶个的好手。”
虚锁在脖上的手被死死钳住,像是要把手指嵌入肉里一样,燕清不去看他,咬字又似要把所有的颤抖全都嚼碎,断肢残屑却又被带出,“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什么都知道。”
寒风灌进气管,呛得燕清狠命咳嗽起来,后来他开始干呕,像是要把肺腑间的一切都给吐了出去。
“爷爷,我们一定要变成这样吗?这就是你理想中的未来吗?”
“这是我们的宿命,清儿。”
“宿命就是你隐瞒、误导我妈妈的死亡原因,让我把怒火对准你是吗?”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话语的吐出艰难起来,“我不想你死。”
燕清的心肠始终是软的,这种性格张柬磬花了二十多年都没给掰正,待到这种情绪转嫁到了自己头上,张柬磬也说不清自己该以什么情绪去应对,在他这儿从来不存在应急方案。
说起来张柬磬一直对燕清心怀愧疚的,不知道是不是把对燕露的恨意嫁接到了燕清身上,导致这些年的态度和心态成了晃悠的钟摆,落向深渊后又奔赴断崖,有时候甚至都不晓得该用何种姿态面对燕清。
算起来张柬磬在燕清面前的情绪失态只有两次,一次是燕露将死时,半大点小孩抱着他失声痛哭,他憎恶许蘅舟也厌恶他的儿子,自然不会有多余的情感,他不是悲天悯人的九天神佛没法儿扶危拯溺。第二次是在听到燕清栽在了褚济栢手里,心甘情愿地被囚禁成了后者的禁脔,张柬磬想不通硬冷如冰的人怎么会被一条死乞白赖的狗给拴住,把为数不多的筹码压上了一半,苦想后他将此归咎为:泛滥的同情心只会使事态的走向在彻底溃败上一去不返,企望在他人身上收获圆满只会是白日里的谵妄,最后坠水溺亡。
即便如此,他仍愿意再给燕清一次机会,最后的机会。
念头是在监视燕清和尤里金的时候突然冒出的,脑子像是坏死了似的觉得自己应该补偿这个亏欠已久的亲孙子——将自己变为燕清最大的筹码,全盘押注,给予燕清最后的选择,成为终末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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